说着,他站起身,冲着凤栖一揖到底,“求你了。”
这般能屈能伸的帝王,自古以来也真是少见。
临月嘴角轻抽,说是能屈能伸其实还真是抬举了他,说句不客气的,就是仗着自己年纪小耍无赖而已。
不过,临月忽然蹙眉,抬眼看向凤栖,凤栖则是看着陈楚,皱眉沉思。
临月心里明白,虽然陈楚此前有言在先,但是凤栖此番来南秦却并不是为了南秦的江山,而此时看他的表情,似乎也真的是没打算接手南秦,所以面对陈楚的请求,他才开始考虑。
“凤栖。”临月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凤栖闻言,抬头看着她,缓缓摇头,“算不上顾虑,只是南秦的朝政现下的确是一团乱麻,别说天下归一之后有诸多事宜等着朕去处理,便只是南秦一国,至少也需要两年时间整顿。”
两年?
临月咋舌。
就算不懂朝政,临月也明白这代表了什么,若说她方才还以为凤栖只是在吓唬陈楚,此时却已经完全没有这个想法了。
凤栖本也不是信口开河之人,况且他治理天下的本事卓绝,若连他都亲口说出需要两年,可见这几个月,南秦已经乱到了怎样的地步。
“怎么会这么严重?”
“南秦国力强盛,其实只是一个表面现象。”凤栖淡淡道,“前几日我去了一趟六部衙门,翻看了一些卷宗,才发现从摄政王陈若水执政期间,朝上就留下了很多的隐患。”
“少年天子当政,大权旁落,各大家族都在争取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为了笼络人心,陈若水对党羽家族的行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至于朝上贪墨严重,官员渎职,国库空虚,军饷皆掌控在陈若水一人之手。”
“一年前陈楚拿回了亲政大权,然而对于如何处理朝政却显然不擅长,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甚至于被蒙蔽了视听。陈若水失去了主政大权,却也同时失去了镇压各大家族的魄力,于是朝上党派之争日趋严重,权臣变得越发肆无忌惮了些,朝政早在半年前就陷入了瘫痪状态。”
“皇帝被幽禁了四个月,因为叶家的事情闹得有些离谱,虽有上官风在其中阻挠,却也只能破坏掣肘叶家的行动,而无法从根本上阻止各大家族的腐败行为。四个月下来,南秦的朝政局势已经一片支离破碎,无法直视。”
没有任何的夸大其词,也没有一句冷嘲热讽,一句句平铺直叙的言语,以清冷好听的声音说出来,听在陈楚的耳朵里,让这个才十五岁的少年真正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无能,才意识到,朝政大事,江山大权,不是仅仅靠着少年的热血任性就能做好的,更不是他心里自以为是的,拱手让出江山便是舍生取义的伟大,就能磨灭自己带给南秦的这场灾难。
原来,夺回亲政大权不代表自己就有治理天下的本事。
原来,击败了摄政王,不代表他赢得了胜利。
原来,那些朝臣之所以强烈反对他禅位给摄政王,并不惜为此得罪了陈若水,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有多忠君,也不是因为他们忠于正统血脉,而不过是因为,一个愚笨的少年天子远远比老谋深算的摄政王好控制——
这才是他们坚决地拥护少年天子亲政的最大理由。
想到片刻之前在御书房里,自己那句大言不惭的“舍身成仁”,原来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成全,实则他根本就是南秦内乱的最大元凶。
他其实没有资格说让位,因为他本没有资格坐拥皇位。
“陈楚。”临月蹙眉,看着少年陷入了黯然自责的表情,语气淡淡地道,“既然你已经不想做这皇帝了,那些过去的事情也就别再想那么多了,事情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临月,你不用安慰我了。”陈楚垂眸,无精打采地窝在椅子里,闷闷地苦笑,“我其实就是一个废人,是一个昏君,是一个庸昧无能之辈,还是一个自以为是的无知少年。”
临月皱眉,转头看了凤栖一眼,凤栖漫不经心地躺回了软椅上,不予理会。
就算是个孩子,也得学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更何况陈楚并不是一个普通寻常的孩子,他是一国之君,肩负着天下苍生的命运,他的无能,带给这个国家的伤害绝非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所能概括的。
对于南秦的江山,凤栖原本的确没有接手的打算,他甚至存着应该治治这个少年的心思,但是此时看他这个模样,凤栖不免又觉得自己有些无聊。
南秦的局势摆在眼前,朝政急需整顿,朝庭实职官员的严重缺乏,国库的空虚,军队的溃散,都需要尽快解决——这不是儿戏,也不该是他拿来惩罚少年天子的工具。
“木熙。”凤栖淡淡开口,“传朕旨意,命战王速速赶来南秦,无需带兵马,只身前来便可。”
木熙没有迟疑,躬身领命,“是。”
“另外,”凤栖语气清淡地续道,“让秦凤阳跟着战王一道前来。”
“是。”
“秦凤阳?”听到凤栖的命令,陈楚霎时有些意外,“那不是大周赫赫有名的丞相吗?陛下让他来南秦做什么?”
“他是大周丞相,满腹经纶,治国谋略据说天下无双。”凤栖淡淡道,“眼下这一团烂摊子便交给他来收拾,朕刚好也借机看看,他的才能究竟有多出众。”
陈楚了然,然而,“他会听陛下的话吗?”
“朕自有让他听话的办法,你急什么?”凤栖睨了他一眼,“若是你对他感兴趣,到时候也可以让他教你如何治国。”
第776章 治国必先治军1
陈楚一听,顿时吓得一个哆嗦,“我才不学。”
什么自责,什么黯然神伤,此时统统不见了,陈楚似乎早已忘了方才的情绪低落,听凤栖下了旨意,便明白他已经答应会整顿南秦了,不由心里一松。
抬眼看看临月,他站起身,伸手道:“我要抱抱干儿子。”
“谁是你的干儿子?”凤栖皱眉,语气清冷得很,“一个小破孩也想当朕儿子的义父?你先掂掂自己的斤两再说。”
掂掂自己的斤两?
这是说他年纪小,还是说他没资格?
要不要这么毒舌?
陈楚悄悄瞪了他一眼,不知怎么回事,突然间就不敢再抱着这个想法了,嘴里妥协一般咕哝道:“那义兄就义兄,只要能跟小宝宝多亲近亲近,我委屈一点也无所谓了。”
说着,伸手看向临月,“我要也抱抱他。”
“你会抱孩子吗?”临月怀疑的瞅了他一眼,“别把他摔着了。”
“你别看不起人行吗?”陈楚嘴角一抽,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就算治理天下不行,也不代表我就真的是个废人吧?怎么连抱个孩子都要遭到质疑——”
“你抱。”临月不想听他控诉,直接将孩子塞到他的怀里,“我儿子娇贵着呢,若是摔了他,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陈楚不理会她,眼神着迷地看着襁褓中的孩子,惊奇地道:“他长得好漂亮,跟个仙童似的。”
孩子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像能看见一样,一个劲地瞅着他,也不知是在打量,还是在辨认。
陈楚当然不知道,两个多月的孩子眼神还没有发育好,他只是觉得有趣,忍不住伸出手点了点他红扑扑的小脸蛋,感觉柔柔的,嫩嫩的,触感真好。
这般想着,他忍不住又点了点,然而一个不小心之下,他的指甲划到了娇嫩的脸蛋上,孩子小嘴一瘪,一副要哭出来的委屈。
陈楚脸色一变,霎时心脏都要跳出来一样紧张,咚咚地跳着,不安地看着他的小脸,忍不住想,小孩子的肌肤为何会这般娇嫩?他根本什么也没做,只轻轻一碰就有红印了。
不过等了须臾,见他又像个没事儿一样,小嘴张大,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一副睡意朦胧的模样。
陈楚一颗提着的心这才放下,看了看他小脸上那道不怎么明显的红印,心忖幸亏没哭,否则他不知道怎么交代了。不过,这个孩子真是坚强,不愧为临月的孩子,将来是要成为天下之主的。
在心里拍了个马屁,他抬眼偷偷看了一眼临月,正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眸光,顿时心虚的傻笑了一下,继续低头看宝宝,却再也不敢用手指点他的脸蛋了。
中午用膳的时候,原本只有凤栖和临月夫妻俩的膳桌上便多了一个陈楚,并且往后数年的时间里,这位禅位之后的少年废帝几乎从来不离小皇子身旁,只要有凤倾宇出现的地方,就往往能看到陈楚伴驾。
逢人便以小皇子的义兄自居,在凤栖和临月的默认下,凤苍贵族和重臣几乎无人不知这个事实。
用了午膳之后,凤栖又出门了。
他也不是一个矫情的人,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最大的丰功伟绩也不过是统一天下,不管曾经有没有那般强烈的野心,只要身为一个男子,心底深处必然都藏着这样一个伟大的抱负。
如今的天下局势既然已经朝着那个方向发展,他断然也不会矫情到去拒绝这样的结果,况且,南秦千万黎民百姓的生计,和早已一片狼藉的朝政局面,也容不得他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