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假的。
不过是让皇帝觉得她是一个心里只有情爱的傻公主,所以才这般故意哭。皇帝觉得她傻,觉得她只是喜欢一个郎君,才会怜爱她,才会帮她。
可是哭着哭着,暮晚摇想到言尚,泪水就真的凝起了,真的哭得有些喘不上气。真真假假,她心里难受,如此伪装,才最天衣无缝。
果然哭着哭着,皇帝就让她坐起来,给她拿帕子。皇帝说:“青楼那个娘子手里有你的画像?”
暮晚摇哽咽,茫茫然地抬起雪白的脸,泪水涟涟:“大哥就是要用这个来害我。他要让我替他背锅。他们现在要让言尚不干净,也要我不干净。大哥要放弃我,可是我没做什么。
“我只是想救言尚。我不知道怎么救……”
她不是想救言尚。
她是想自保。
是想和太子划清界限。
是要把自己洗出这件事,哪怕自折羽翼,也不能被人弄成替罪羊。
暮晚摇:“我也想帮父皇肃清朝政,我不想被他们利用来,丢弃去。父皇,我有什么法子能够救言尚么?父皇,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你做的么?”
女儿哭得厉害,让皇帝心中一派柔软。因很多年,没有女孩子在他跟前这样。暮晚摇淅淅沥沥如同下雨般,让他想到了遥远的阿暖。
皇帝意识昏沉,看着暮晚摇,半是现实,半是虚幻。他分不清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是他的女儿,还是他已经死去的妻子。只是看着这个女孩子呜呜咽咽地一直哭,他的心就一阵阵地跟着抽。
别哭了,别哭了……没什么的。
皇帝说出了暮晚摇早在等着的那个答案:“……扶持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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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局势在暮晚摇返水后,再次大变。
暮晚摇领着她那稀稀拉拉、少数坚定支持她的大臣,和太子公然唱起了反调。她开始站在公义那一面,扶持一些没有根基的大臣上位,让这些人和太子斗法。
又有秦王搅浑水。
户部摇摇欲坠已经不可挽回,太子遭受的最大打击,还是暮晚摇的突然背叛。暮晚摇带走了一批大臣和他反目,暮晚摇掌握着她昔日一些事的痕迹证据,暮晚摇用来威胁他,暮晚摇突然就要站在民众那一边,为百姓讨个公道了。
隆冬腊月,一日早朝结束,太子寒着脸出殿时,居然见到了坐在辇上、悠悠然准备又去孝敬皇帝的暮晚摇。
暮晚摇对太子摇摇一笑,冰冷漠然,太子面无表情。
太子要擦肩时,暮晚摇让辇停下,说:“大哥,若是再不认输,户部就要从你手中彻底丢掉了。还不如早早认错,为言尚洗清他身上冤屈,承认户部之前确实做错了。”
太子淡声:“这都是父皇教你的?”
暮晚摇对他一笑,眼尾金粉轻扬:“我是为大哥考虑。大哥再执迷不悟,弄丢了户部,如今隆冬天寒,边关兵士正是缺军饷的时候吧?大哥若是弄丢了户部,户部彻底不听大哥的话,那杨三郎今年在边关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毕竟军饷这事,除了大哥,谁还会那么上心呢?”
太子盯着她,忽然笑:“你用杨三威胁我么?”
暮晚摇:“提个醒而已。”
太子:“你真是了不起。枉费杨三昔日在我面前多次为你说好话,今日你也将他当作一个工具、一个棋子来用,让我认输。暮晚摇,你今日的面目全非,枉费他对你昔日的维护了。”
暮晚摇沉静半晌。
她微笑:“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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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权势在握。
只要东山再起。
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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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码她能够不被当成替罪羊扔出局了。
起码她重新找到了自己在朝堂上的位置。
起码她知道皇帝在想什么了。
起码……言尚能够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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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末,朝局向好的那一面发展。朝中支持言尚的声音增多,在太子进宫向皇帝摘冠请罪时,这桩年底大案,基本快结束了。
皇帝将太子拘在东宫中,让他重新好好学一学为君之道。
之后皇帝面见了言尚。
两个月的牢狱之灾,在这一日结束。
皇帝昏沉间,得到刘文吉提醒,说言二郎来了。皇帝打起精神,让言二郎进内阁来。言尚在侧向皇帝请安,皇帝抬眼看向他。
觉得这个人,似乎瘦了很多。只是依然洁白秀美,温润沉静。
牢狱之灾啊。
皇帝淡声:“这一次的案子,太子已经认错,暂时交出了户部。你的冤屈洗清了,想来不久,言二郎‘海内名臣’‘宁折不弯’之风,就能传遍朝野了。”
言尚拱手垂袖。
皇帝问:“下一次再有这样的事,还敢么?”
言尚轻声:“不过是微臣该做的事罢了。”
皇帝盯他半晌,忽揶揄一笑。
他说:“可惜你不能呆在长安了。再在长安待下去,你的性命就要不保,摇摇又得来朕这里哭了。”
言尚默然,或者说近乎麻木。
皇帝说:“你去南阳,当个县令吧。”
言尚抬头,看着这位皇帝。
南阳不算什么特殊的,特殊的是,南阳是秦王背后的母家势力所在。
皇帝要将言尚这个工具……用到不能用为止。
第118章
南阳郡属于山南道, 南阳的最高官员是刺史, 而南阳刺史所在的治所在穰县。
如今皇帝说让言尚去南阳当个县令,指的其实是让言尚去南阳此州郡的州治所穰县当县令。
即是说,南阳刺史和穰县县令, 都会常年居于穰县。隔着一条街, 一边是县令府衙, 一边是刺史府衙。
而作为南阳最强势的世家姜氏,南阳刺史其实就是姜家出身。
皇帝让言尚这个县令去和姜氏出身的刺史对着干的意思,昭然若揭。
言尚轻轻叹了口气。
感觉到了一丝累, 和那种莫名的寒意。
皇帝不许他待在长安, 因待在长安, 在和太子闹翻脸的情况下, 为了自保, 言尚很容易会选择和秦王合作。但是皇帝显然没打算让秦王好过, 言尚刚出狱, 皇帝就马不停蹄地把言尚派出去, 断秦王的根基去了。
一个县令当然正常情况下不能对一州刺史有任何影响。
然而谁让这个新任的县令,是在长安闹出这么一出戏的言尚呢。
而言尚自己的生死,在皇帝眼中, 恐怕就无所谓了。活着很好, 扶他继续上位;死了也罢, 换个人扶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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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宫殿,言尚在前,刘文吉跟在后。
刘文吉观察着言尚, 言尚穿着偏旧的雪青色长袍,肢体修长舒展,瘦如玉竹。只看背影,都能看出他的好颜色,好气质。然而这样的人,每一次抬步,脊背都不可避免地轻轻僵一下。
刘文吉再看言尚袖中落出的手,隐约看到对方手背上露出的一点结痂的疤痕。
而再看对方颧骨瘦极,眉目间亦有些枯意。
刘文吉心中想,牢狱之灾不知道对言尚的精神有无打击,但至少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磨灭的损害。
刘文吉心中一下子难受,因觉得言尚的牢狱之灾,有他推一把的缘故。虽然之后他想方设法在皇帝面前为言尚说话……刘文吉听到言尚轻声:“多谢你。”
只有他二人出殿,周围最近的宫女都离言尚两丈远。言尚背对着刘文吉,这话却只可能对刘文吉说的。
刘文吉顿一下,他低着头,掩饰自己的说话:“谢我什么?”
言尚:“陛下让我外放,你必然也出了份力。因如今长安对我来说不安全,反而南阳好一些。”
刘文吉没说话,低垂的面容上,眼中却轻轻地浮起一丝笑。
他当然帮言尚说话了。这种背后帮忙、被当事人洞察的感觉,他只在言尚身上一次又一次地看到。
刘文吉低声:“我也要谢你。”
这下换言尚没说话了。
言尚目光越过宫殿前的白玉台阶,越过重檐斗拱。他知道刘文吉说的谢是为了张十一郎。张十一郎废了刘文吉,言尚这一次让张十一郎被刑部关押,之后数罪并罚,张十一郎也许会被流放。
言尚确实帮了刘文吉,他接受了刘文吉的道谢。
刘文吉看眼言尚侧脸,低声:“南阳富饶之地,去做县令其实也不错。而且你先前是从七品上的官职,南阳县令却是正七品上的官职。这算是升了官,也是好事。”
言尚微微笑了一下。
看似升官,实则贬官。就如暮晚摇以前告诉他的那样,京官和地方官员之间的区别,大如天壑。
想到暮晚摇,言尚乌浓的睫毛颤了颤,垂下了眼。
他问:“罗修之死,是你害的么?”
刘文吉一怔。
然后面不改色:“不是。”
言尚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探究什么,或许说他心里已经有了定论,现在没能力做什么了。他只说:“好自为之。”
刘文吉眸子一缩,声音扬高中带一丝太监独有的尖锐刺耳:“奴才恭送言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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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刘文吉眼中,只要将言尚送出长安,罗修的事情成了悬案,就会这么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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