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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公主 (伊人睽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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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修的案子一时间查不动,毕竟言尚正在被各方参折子,需要配合调查。
  益州刺史的案子,却没什么不好结案的。
  各方都需要益州刺史为这次灾情负责,且益州刺史本人对自己的罪状并不反驳,很快画了押。于是仅仅几天,案子就判了下来,朝廷判益州刺史流放岭南,终身不得返回中原。
  连坐制波及五族,不是九族。
  所以户部侍郎因因此罚了俸禄,并未被牵连进去。
  益州刺史被流放岭南的当日,游街出长安,言尚也去看了。他在百姓围观中,确认了那个人确实是益州刺史、朝廷没有用其他死刑犯来冒充后,才放下了心。
  只是心里依然不好受。
  益州灾情数月,最后只是刺史一家流放。
  到底觉得不公平。
  然而……言尚又知道自己大约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他再查下去,长安那些官员对他群起攻之,他背后没有凭仗,只能被吞没其中,死得不明不白。
  毕竟,是连暮晚摇都和他立场不一样的。
  对于他和暮晚摇之间的问题……言尚也不知该如何解决,只能想着等春耕来了,他和暮晚摇出长安一趟,让暮晚摇亲眼见到,她的态度也许才会变。
  而今更重要的,言尚是想弄清楚罗修是怎么死的。他已经查到了宫中的内宦,必须要从中找到证据……而正是这个时候,御史台开始参他。言尚不得不怀疑,他要查的内宦权势不小。
  而今长安城中权势最大的内宦……是刘文吉。
  言尚怔然,实在不愿意这一次的对手是刘文吉。
  正是这个言尚迟疑的时候,一个消息从外传了进来——“益州刺史死了!”
  消息传进来的时候,言尚正在户部消磨时间。虽人在户部,他想的却是罗修的事。外面官员讨论益州刺史的身死时,言尚开门出去。而见到他,那些官员脸色一冷,当即散开,不再说了。
  即便言尚是如何温雅的一人,立场不同时,一切都是虚妄。
  言尚面色却如常,并不将旁人的躲闪冷淡放在心上,他拉住自己以往经常帮助的一位官员,先作揖,才问:“益州刺史是如何死的?”
  这位官员迟疑了一下,想到言二郎素日对自己的关照,还是简单说了下:“官差们押送益州刺史去岭南,才出长安城不远,他们就被一个蒙着面的游侠袭击了。官差们以为那游侠是来救益州刺史的,颇为紧张。而就是那益州刺史,恐怕自己都以为自己从前做过什么善事,这游侠从天而降,是来救他的。
  “那游侠捉到益州刺史,益州刺史说着什么‘大侠救我’,那个游侠转头,就给了益州刺史一剑,然后逃跑了。
  “官差都看傻了眼,好一会儿才想起去追那个游侠。但是官差们再回头,发现益州刺史已经死了。
  “才出长安一日,他们只好再回来复命。可怜啊。”
  言尚若有所思,再行一礼,谢过对方的回答。他要走时,对方叫住他,微犹豫:“言二,听我一劝,益州刺史既然已经死了,你去向太子,或侍郎认个错,这件事就这般结束吧。
  “你如此有才,不该被这般冷落。”
  言尚行礼温和:“多谢郎君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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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尚当晚回到自己府邸。
  如往常般,他先去净室洗漱。他仍百思不得其解,不知是谁杀了益州刺史。进到净室,言尚仍想着这个问题。
  灯烛火光在窗上轻轻晃了一下。
  言尚凝着那窗上突然轻晃的烛火光一息,下一刻,他当即侧身躲开,同时伸手将自己身旁的架子推倒。而如他所料,一柄寒剑幽然无声,穿拂帷帐,极快地向他刺来。他推倒的架子阻拦了那剑势一下,剑的主人露出了身形。
  言尚凝目:“韩束行!”
  韩束行一言不发,他躲在这里等言尚回来,一击不中,他手中的剑再次掠向言尚。言尚本是文臣,武功也不过马马虎虎,在这种武人面前实在不够看。但言尚的沉冷,又让他应付韩束行的刺杀,虽狼狈,却也没有被一击即中。
  不断地推倒瓶子、匣子,借帷帐来拦人。乒乒乓乓声中,整个幽室被弄得一团乱。
  言尚的动作在韩束行眼中极为慢,毫无技巧,偏偏言尚的每一次动作都正好能拦住韩束行的剑,让韩束行心中杀意更重。
  韩束行一声冷笑,当即身形加快,如旋风一般掠向言尚。言尚侧肩时,他耳畔的发丝被寒剑削落,冰凉的剑擦过他的脸颊。而这一次,韩束行手中的剑抵在了言尚咽喉上,让言尚再无法行动。
  同时间,外面的云书高声:“郎君,可是有什么事?”
  韩束行一惊,对上言尚温淡的眼神,这才明白原来言尚方才不停地推倒古物架、瓶子,都是为了通知外面的仆从。
  韩束行手里的剑抵着言尚咽喉,言尚动弹不得,却仍是微微一笑,低声:“这是我的地盘。不说府上卫士如何,隔壁便是公主府,私兵更多。郎君手中的剑很快,我说话大约也不会太慢。且我虽死,你也难逃一死。
  “你当真心甘情愿陪我赴死么?
  韩束行一点儿表情也没有。
  言尚望着他,仍然低声:“我不知出了什么误会,让你想杀我。不妨你我坐下来,说个清楚。我让外面的仆从退下,你也将剑移开。你自信你的武艺,相信只要我在这里,你想杀我,应当随时可以吧?
  “韩束行,我们谈一谈。”
  韩束行盯着他。
  他盯着这个清风明月般的隽逸郎君,又想到山上那些死了的弟兄。
  韩束行双目熬得通红,他放下了手中剑。
  哑声:“是我杀的益州刺史。”
  言尚颔首:“你来刺杀我,我便想到那个游侠是你了。只是朝廷正在捉拿你,你竟然不逃,还敢返回长安,冒死来杀我。敢问我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让你这般恨之入骨?”
  韩束行:“山上的那些弟兄,七十二人,你全都见过的。你说过救他们,让他们恢复良籍。但是他们全死了。”
  言尚表情变得空白,脸上那礼貌的、客套的笑意顿时消失。
  他怔怔地看着韩束行,看韩束行蓦地扔了剑,颓然地坐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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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舍静谧,外头飞雪。
  言尚坐在炉火边,听韩束行说起他这一行——
  “……我去挑战那些山贼,为兄弟们报仇。我要杀最后一个人时,大概是那人怕死,告诉我,说是官府下的令,要把那些恢复良籍的兄弟全杀了。他们是和官府做的生意。
  “我说不可能,益州刺史被抓进京,益州所有官员的行动都被监视,怎么敢下令?那个山贼却说,是益州新派去的朝廷官员和他们做的交易。
  “言二郎,你前脚刚走,接替你的官员,就下令屠杀。你们前面才承诺不将恢复良籍的百姓当山贼,你们下一刻就这么杀人。如果你们一开始就决定不给我们活路,为什么中间要装模作样,要给他们恢复良籍?只是为了成就你的名声么?”
  言尚脸微微白。
  他放在案上的手肘轻轻颤抖。
  他问:“是哪位官员下的令,你可知道?”
  韩束行反问:“我怎么知道?不是你们所有人吗?不是你们所有人都心里有数么?你们串通好了,你们根本不相信那些曾经当过山贼的人恢复良民身份后,会老实,会听话。
  “你们不是一直是这样么?从来拿大话骗我们,从来答应得很好。可是你们说出的话,你们自己都不信吧?你们这些当官的……把我们看成是什么?是一串数字么?是你们政绩上的一笔么?”
  韩束行红着眼:“你们是在剿山贼吧?你们是正义的吧?”
  言尚大脑混乱,他艰难地解释:“韩束行,其中和你想的不一样。我不清楚这件事……我若是知道,我一定不会离开益州……我若是知道……这件事,没有上报朝廷……我、我……应是长安这边的内斗,你要知道,官员和官员不是一个人,我们的命令各不相同,其中可能不是同一个人下的令……”
  韩束行说:“我不懂你们这些。你的意思是,长安一些官员和你的想法不一样,你要救人,他们想杀人。你们的内斗,牺牲了我们?”
  言尚一句话说不出来。
  韩束行苦笑。
  他坐在地上,静了很长时间。他盯着那燃烧的火烛,喃喃自语:“其实我是相信你的,我相信你是好人。如果你一开始就要杀我们,中间何必惺惺作态。可是我依然怪你,为什么要给人希望。如果不是你说可以恢复良籍,他们怎么会下山?
  “他们是信了你,是信了我,才下山的。是错信了我,错信了你,才被杀的。
  “我颠沛流离多年,从乌蛮到大魏,乌蛮不把我当作同族人,大魏也把我视为异类。我被你们弄成奴隶,在你们的市上卖来卖去。没有人相信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算哪族人。
  “我在长安找不到归宿。可是我在你们大魏待得越久,我学习了你们的文化,我越是想要一个归宿。乌蛮人质问我为什么帮你们大魏,而我不管做了什么,你们大魏人也不会相信一个异族人。我越是懂你们的文化,我越是得不到认同感。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来到这里,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不是乌蛮人,也不是大魏人。我到底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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