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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公主 (伊人睽睽)


  暮晚摇怔怔地看着,心脏跳到嗓子眼。
  她难过地想:他在看我么?能看到么?
  他会一直看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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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尚心里乱糟糟的。
  听一言,窥全貌。
  他的心从暮晚摇说她不能生育那一刻,就开始乱了。他忍不住会想她为什么这么说,她是天生的不能生,还是后来的不能生?她怎么知道她不能生?难道还有女人天生不能生孩子么?
  而如果是后来的不能生……她在乌蛮,遭遇了什么,才会这样?
  他心为此疼得发麻,他既痛恨自己的毫无想象力,也痛恨自己连想都不敢去想。他想到南山时,涉水而立的暮晚摇,冲他哭着喊“自古红颜,只能为人所夺么”的暮晚摇……
  言尚弓下身,捂着自己的心脏,想为什么那个时候他没有察觉呢?
  她的痛苦,远比他以为的深!
  如果她的痛苦是乌蛮造成的……自己在南山时一开战阻止她杀蒙在石,她该多难过,多绝望。她孤立无援,连他也不信她,觉得她鲁莽了……
  可是这人间事,谁又应该事事冷静呢?
  事事冷静的是圣人,既不是暮晚摇,也不是言尚。
  蒙在石……为什么当初没有杀了他?
  然而言尚又要逼着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想那些已经无用,更重要的是现在的问题——暮晚摇不能生孩子的话,他和她怎么办?
  自古以孝治天下。
  若是没有子嗣,便是不孝,是大错。
  内宦们为何被士人那般嫌恶,瞧不上?一则是辱了尊严,二则,不就是断子绝根,没有子嗣么?
  言尚手撑着额头,想的自己头痛。他慢吞吞地打开一封来自岭南的信,是今早出门时收到的,他在户部忙了一天,到现在才有功夫打开信。
  因为距离遥远,因为知道自己此生和父亲、兄长、弟弟妹妹的关系可能都只能依靠书信来维持,言尚对家中每次来的信件都十分看中。他常常和家中写信,寄东西,在银钱不缺后,更是经常地给家里寄钱,妄图希望这样能减轻自己不能赡养父亲的愧疚感。
  每每收到家中信,他都珍贵地一读再读,缓解思乡之苦。
  然而这一晚,只是看到信封,言尚就手臂发麻,觉得压力极大。他喘不上气,麻木了许久,才打开信件。
  信中都是家中最近的一些情况,对他的一些挂念。有一件好事,是说他三弟跟一位千金定了亲,今年就要成婚了。知道言尚是朝廷命官,轻易不能离开长安,言尚回不去岭南,他们在信中安慰言尚,说待三弟中了州考,也许能带着妻子来长安,让他见一见自己的弟媳。
  信中一派喜悦。
  言尚也为三弟高兴。
  只是父亲在最后催促他,问他为何还是迟迟不成亲。难道等他三弟都有了孩子,等言晓舟都嫁人了,他仍然成不了亲么?
  比起前两年的言父在心中只是规劝,今年随着言三郎定亲,言父已经十分着急,颇为不耐。只因言尚还不成亲,让言父在乡邻家压力也极大。而言尚若是能成亲,言家一家人,兴许能趁着这个机会,和言尚见上一面。
  言尚还差一年就到弱冠了,弱冠之龄尚无婚配,已经足以让素来好脾气、不怎么管儿子的言父着急。
  言父问他是不是长安的女郎们太难讨好,又忧心忡忡需不需要找人帮他做媒,再催促他,不要太挑剔了,差不多就行了,不要成了言家的笑话。言父认为自家二郎温柔和气,生得俊俏人又会说话,怎可能长安没有女郎喜欢?
  一定是言尚太挑剔了,才耽误了婚姻大事。
  言父最后幻想了一下子孙满堂的未来,结束了这封信。
  而言尚手撑着额头看信,到最后几乎看不下去。他心中愧疚至极,因自己何止是不能成亲,自己是也许、也许……也没有孩子啊。
  他喜欢暮晚摇,可是他不能有他和暮晚摇的孩子。
  心中泣血一般,言尚闭目,伏在案上,感觉失去了方向,又恨又无力。
  他第一次对这段感情生了犹豫,生了害怕,生了踟蹰。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在此年代,没有子嗣的后果,被人指摘一辈子的后果……太可怕了。他又不是暮晚摇那般公主之尊,没有人会说公主,只会来说他。整个宗祠都会看着他,一个“不孝”压下来,他将被世人看轻、被族人看轻。即便他能承受,他还要面对家人的失望,面对他们的叹息。
  这个付出一生的代价,实在太大。
  大得将他打醒,让他浑身发冷,让他茫然为什么会这样。
  他是做错了什么,他的摇摇是做错了什么,他们才要面对这样的难题?
  言尚推开窗,想要透一透气,猝不及防,又在预料之中,他看到了对面府邸阁楼上的灯火。摇晃灯笼下,隐约有个女郎黑漆漆的影子坐在藤椅上。
  女郎独坐高楼,使他思之如狂。
  而今、而今……言尚只是定定看着那里,目不转睛。
  隐隐约约,他觉得自己目中生了潮气。他如钉在这里一般,心酸无比,难堪无比。
  只能用悲伤的眼睛,远远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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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许多天,言尚和暮晚摇都没有碰上面。
  本在同一巷子,又住邻里,不想碰面比想碰面,要难上很多。但他二人就如同有默契一般,言尚要去府衙的时候,暮晚摇从不出门;暮晚摇傍晚回来的时候,言尚还在府衙办公务。
  只是夜里阁楼上的灯笼,总是亮着。
  四月上旬的一日,暮晚摇在宫中,陪自己的父皇说话。她府中厨娘酿了今春的“桃花酿”,她特意拿来宫中请皇帝品尝。而也许是入了春,天气暖和,皇帝的病情缓解,有了精神,他便也喜欢暮晚摇日日来宫中陪他说笑。
  坐在窗下海棠旁,桃红色的裙裾漫铺地砖上,丹阳公主云鬓松挽,眼尾斜红,唇染丹朱。她的美丽,远远压过了那窗边海棠红的浓艳。
  她手中托着小小一盏,正在笑盈盈地给皇帝介绍酒酿,便听到外面内宦通报:“陛下,太子殿下与户部尚书都事求见。”
  皇帝便看到自己小女儿托着琉璃盏的手轻轻抖了一下,纤浓绵密的睫毛颤了一下。
  户部尚书都事,乃是言尚。
  皇帝便看到暮晚摇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琉璃盏,仰起雪白面容,对他撒娇一般笑道:“那女儿便先告退了。”
  皇帝笑着拦住了她:“不必退,都是自家人。”
  谁是自家人?言尚么?
  暮晚摇反应很快:“公主不能干涉政务的。”
  皇帝唇角笑意加深。
  不能干涉,她也干涉了那么多。反正大魏对公主是十分宽容的,只要不是谋反,基本对公主的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有大臣来参公主干政太多。
  皇帝只道:“不要紧,他们估计只说两句话。”
  皇帝都这样说了,暮晚摇就不好退下。只是她心脏剧跳,手规矩地放在膝上,却紧紧地握紧自己的袖子。她已经好多天没见过言尚了……她就要见到他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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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向陛下请安、向公主殿下请安。”
  熟悉的温润嗓音,如春水般流淌而来,潺潺入人的心房。枯槁一般的心房,好似都因为那道声音,而枯木逢春。
  暮晚摇微微侧了下脸,向言尚看去。
  对上他目光。
  他却也不敢多看,很快移了目光。他后退一步,站在了太子身后。太子和皇帝都在观察暮晚摇和言尚,见他二人如此,皇帝和太子也对视了一眼,太子露出一丝放松的笑,觉得自己的筹谋可得。
  皇帝则淡然,心想未必。
  太子来见皇帝,是说起出访各国的使臣人员之事,说起大魏开商路之事。说来说去,便又是没钱,来找皇帝了。
  皇帝啧一声,看向太子:“去年豪强之事,户部刚发了一笔财,这么快就用完了?未必吧。”
  太子一凛。
  皇帝对他的暗示到此为止:“你自己想法子吧。”
  太子觉得皇帝好似在点自己贪污一般,却又没有多说。他一时闹不清楚皇帝对户部的事知道多少,便只咬牙笑:“是儿臣唐突了,儿臣会想法子补缺口的。”
  皇帝淡漠的:“嗯。”
  太子急着转移话题:“大魏和各国开商路一事,是言素臣负责的。儿臣叫他一同来,便是让他向父皇详细演说此事。”
  皇帝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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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晚摇一直在一旁听他们说政事,她有时走一回儿神,心想言尚不是才到户部么,太子这么着急就用上了?
  到中午的时候,皇帝竟然留太子和言尚用膳。
  暮晚摇惊讶了一下。
  皇帝对太子一直是淡淡的,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但毕竟是太子,皇帝通常情况下都是给太子面子的,留太子在这里用膳,虽然少见,但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什么要留言尚?
  凭什么留言尚?
  言尚只是一个七品官,刚刚摆脱芝麻小官而已。论理,他这样的品阶,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连面圣的资格都没有……皇帝凭什么对他另眼相看?
  暮晚摇探究地看向言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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