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伸出手,让她搭着自己的胳膊坐了起来。
胡霁色伸手摸了一下脑袋后头,皱眉,道:“拿纱布剪刀和伤药来。”
她的样子看起来颇为自然,仿佛是此地的主人,而不是被人掳来的俘虏。
靳卫吩咐刚才那婆子去拿,然后问她:“怎么了?”
“我左眼没事,为什么要把我包成这样?你们手艺不行。”
胡霁色淡淡补充道:“劳驾,再给我一盆清水。”
靳卫想了想,对旁边的婆子道:“她要的都拿来。”
他倒要看看这乡下赤脚女大夫到底要干什么。
事关自己的身体,胡霁色也没客气。
她直接动手剪了头上的纱布,露出了那张因为受伤而惨不忍睹的脸来。
嗯…… 左脸被拉了一道很长的口子,因为是新伤,所以还很肿。
长是很长,也不算浅,可也不算深。
后脑勺那处伤倒是不要紧,她当时是侧过身蜷起来了,护住了脑袋。
脸上的那处伤,估计是当时摔下去的时候在尖锐的石子儿上划的。
还好,血流得不多,敷了伤药,在脸上贴了一个遮住半张脸的纱布。
然后让这屋子里的婆子帮忙捞起头发,自己摸索着在后脑勺上了药,贴住纱布以后,用绷带绕了一圈在前面固定。
这样看着,总比刚才那个粽子一样包着头还包着半只眼睛的样子强多了。
那婆子看她手巧,看着也觉得欣喜,便小声询问过,帮她把长发梳成了一个松松的辫子在脑后。
靳卫看了全程,道:“还有什么要求吗?”
胡霁色拿起他们的伤药闻了闻,闻到淡淡的松香味,觉得应该比市面上的伤药好。
她也就歇了自己开药的心思,把那盒药放下了。
“给我件衣服,领我去见你们主子吧。”胡霁色淡淡道。
靳卫挥了挥手让婆子去办,然后道:“你无辜遭人掳来,为何还如此冷静?”
胡霁色觉得好笑,道:“你们还知道你们是无故掳人,是应该让人又惊又怕的那种?”
靳卫:“……”
这姑娘好难聊天啊。
最终婆子拿了一件紫色的长袍,让她穿上系好。
她身上很难受,逞强走了一段,人倒有些晃。
靳卫眼角瞥见了,叫那两个婆子抬了步辇来,把她直接抬了过去。
胡霁色左右瞧了瞧,这是个十分漂亮的花园,比她之前见过,包括沈家在内花园都要漂亮。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被人抬了好久,才赫然发现,这整个花园的梅花竟然都已经开了。
虽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可也没有开得这么盛的。
她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穿着单薄,却丝毫不觉得冷。这地底下竟然都冒着热气。
这套地暖设备,也太财大气粗了……
步辇抬到一处庭院外就停了下来。
靳卫道:“姑娘,从这里开始你得自己走过去了,可吃得消?”
看起来很懂礼貌的样子,可分明是他们把她弄成重伤,然后给掳了来。
胡霁色定了定神,道:“不用。”
她自走在了前面。
靳卫又愣了一下,心想,这姑娘到底什么来路……难道真是他们查出来的那些底子?
不,看着真的不像。
除非,是那半年多,被二爷给教成这样的?
胡霁色自进了门,发现这屋子极长,屋中一路走过去都有长柱。
但走到最里面,一扇纱橱门打开,那屋子却极小。
她人还没进去,就听见有人惊呼了一声。
然后一个碧翠翠的杯子就被砸了出来,瞬间被砸成了粉碎。
“吃药吃药吃药,天天让朕吃这些鬼东西,身子倒一日不如一日!朕的眼睛若是还不见起色,便要你们的脑袋都落了地!”
第四百七十章 相当耿直
刚走过来的路很长,胡霁色猜想了无数种可能,可都没有猜过这一种……
天子离京是大事,可她左右昏迷不过一夜,绝无可能被人带到京城。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胡霁色有点懵。
靳卫快走了几步,在那卧榻之侧小声说了一句:“陛下,人带到了。”
“有什么用…… ”
靳卫朝胡霁色挥了一下手。
胡霁色定了定神,走上前。
见着天子什么的,她是不会怂的。毕竟比心态她从来不会输。
只是有点犹豫,这宫廷礼节她一概不懂,该如何行礼?
“民女胡霁色,请陛下安。”
最终她回忆了一下前世看过的电视剧,勉为其难跪了一跪。
“朕安。”
这就算是回答了。
“过来给陛下请脉吧。”靳卫连忙道。
这意思,是抓她来看病的?
这天子年号宣仁,他道:“为何抓了个小的来?大的呢?”
靳卫小声道:“正在着手去抓。”
胡霁色:“……”
啥意思啊?这意思是要连胡丰年一起逮来?
她慢慢走上前,然后才看清楚了那幔帐后的人。
说实话,如果不是早已经知道了,她死活不会把眼前这个人,联想成是江家两兄弟的父亲。
黑,且瘦,眼前蒙着一条绣着精致纹路的绸带,看起来像是眼疾。
可他瘦得有点不正常,腰部却有一团明显的游泳圈,而且口渴,胡霁色走过去这一小段路,他已经叫人给他拿水喝了。
胡霁色道:“请陛下伸出手来。”
宣仁帝道:“请脉请脉,成天就知道请脉!若是请不出个好歹来,朕就叫你人头落地。”
呵,这脾气和江月泓倒有点像。
胡霁色干脆道:“那便不请了吧,横竖我也不擅长请脉。陛下怕是消渴之症吧。”
简单地说就是糖尿病吧,而且已经严重到了失明的地步。
这货至多四十岁,能把自己的身体败成这样,确实也挺不容易的。
闻言,靳卫明显愣了一下,扭动了一下脑袋,道:“不曾告诉她。”
“不告诉她怎么看出来的?”宣仁帝有些生气,道,“你们莫要又造出个神医假象来哄骗朕!”
靳卫瞬间有些尴尬,道:“陛下,真没说……”
“医者讲究望闻问切,并不是非要切脉不可。凑巧我望闻问都习得不错,切脉倒是差了些”,胡霁色淡淡道,“陛下若是肯配合问话,那就更好了。”
靳卫吓了一跳,连忙道:“放肆,不得对陛下无礼!”
胡霁色有点莫名其妙,道:“我不知道你们掳了我来是做什么的,不是为了看病吗?”
靳卫有点犹豫。
当然不仅仅是为了看病……
只是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最终,宣仁帝道:“依她说的办。”
胡霁色一听这话也就不客气了,立刻就反客为主,让人准备了笔墨纸砚。
多饮、多食、疲乏,还有消瘦。
渐渐目盲,脚趾趾端有轻微的坏死现象,并发了神经炎症。
这妥妥的就是消渴症,御医都断过了。
胡霁色边问,都有旁边负责伺候的宫女负责作答。
又问了饮食,各种生活习惯等等。
最后她道:“容臣女给陛下切一切脉。”
宣仁帝有点莫名其妙:“你不是确诊了?”
胡霁色老老实实地道:“确诊了,但想看看有没有别的病。”
众人又被她吓了一跳。
旁边那中年宫女先受不了了,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诅咒陛下!”
胡霁色顿时大为头痛,道:“原来天家看病是这样的?难怪大家都不愿意做太医。”
“你……”
那宫女还想说什么,宣仁帝已经摆摆手,制止了她。
“为何觉得朕还有别的病?”
“消渴症已至目盲和趾端坏死的地步,说明已经非常严重了”,胡霁色道,“此症并发症极多,必定还有旁的并发症才是。”
她话音刚落,整个内殿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之中。
胡霁色:“???”
最终,那帝王从帐内缓缓伸出了手。
宫女连忙用小枕头给他隔上了。
胡霁色尽自己所能切了一下脉。
她不像胡丰年那么专业,听听幅度就知道怎么样。她必须得耐心听上一会儿,才能判断个大概。
“太快了……而且已经严重超标了。”
胡霁色松开手,道:“陛下可觉得心跳也很快,并且,偶有面部潮红,瞳孔充血外突的症状?”
这次是宣仁帝自己回答的:“心跳过急一直都有,面部潮红,瞳孔充血外突,有过一次。”
胡霁色边听边记在了册子上,道:“这是小中风。”
“什么?”宣仁帝似乎没反应过来。
“中风。”
“你胡说!朕,朕正当盛年,怎么会…… ”
然而话说了一半,他又不说了。
屋子里再度陷入那死一般的沉默之中。
肉眼可见的,旁边那些宫女太监,额上的汗珠都瞬间汇成豆大,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胡霁色:“???”
这到底什么鬼?!她到底说错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