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吏制国,难有尽时,当学归于民,让这天下学子,都有机会为苍生谋福。
此人学富五车,当真不负“才高八斗”之名,甚至连胡霁色所看的医书,有好些著书的医者大家,都在书中记录了和江太傅讨论药理的过程。
只是可惜天妒英才,胡霁色听说他在早几年的时候突然暴毙了。
古来伴君如伴虎,在江太傅身后,文渊侯府遭到清算。虽不至于被灭门,可江太傅一脉却在极短的时间内全部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消失了。
胡霁色想起……
她喃喃道:“难怪你说浔阳书院是你家开的。”
江月白笑了一下,只是想起往事,那笑容难免会有些悲凉。
“我母亲和月泓的母亲是亲姐妹,姐妹俩共事一夫。只不过虽双双身居高位,却也无力连狂澜,只能相继……”
他斟酌着该用什么词汇比较合适。
外界的说法是“畏罪自缢”,实际上是在他们兄弟俩面前被太监缢死的。
一想起那个如同噩梦般的情景,他还觉得心颤得厉害……
直到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他抬起头,看见她眸中的担忧。
胡霁色倒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是逾越了,她有些不自在地想把手抽回来。
可他倒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仿佛如释重负那般笑了。
“我们兄弟俩原本不能幸免。只是毕竟是自己的骨血,父亲心软,犹豫了一天。也就是这一天,被我外祖父的门生拦住。最终只是废除了封号,逐出家谱,流放江南。”
所以他们改了母姓。
因为他们已经不配拥有原本的姓名。
胡霁色静静地听他说到这儿,心里已经把他的身份猜了个大概。
虽然她对这个时代的朝堂还有些模糊,却也依稀听说了几年前废太子的事。
听说江月泓是嫡,江月白是庶,想必江月泓就是被废的那位太子了。
不过这些到底是过去了……
她轻声问江月白:“这些年你们是怎么过的?”
“我们的侍卫在出城之后就差不多被埋伏干净了,只剩下竹山。不过真出了京城周边那一代倒是好了很多。我外祖父桃李满天下,相比起来,我父亲的手倒难伸出来。”
“可……”
可越是如此,怕是越不能放过他们兄弟俩啊。
胡霁色叹了一声,又问:“以后有什么打算?”
江月白仔细想了想,忽而笑道:“自然是等着年岁再长一些,娶妻生子。”
胡霁色:“……”
她很不自在,此时觉得被他紧紧握住的手心都出了些汗。
想着要抽回来,又觉得是不是有些刻意……
这两辈子,她也没有过这种心里七上八下的感觉。
想退开又恐他失望,不退开又怕不矜持。
“胡说什么啊,跟你说正经事呢。”
“这人生大事若是不正经,还有什么正经?”江月白笑着反问。
“你怎么……突然……”
胡霁色很诧异。
一直以来,他给的信号都暧昧不明。
其实胡霁色能理解他的顾虑,毕竟他如今还没安稳下来,要许诺什么的,或许对他来说太难。
可今天怎么就……
她正胡思乱想,江月白却突然放开了她那只汗津津的手。
胡霁色有些诧异,抬头看着他。
这个动作,又是什么意思?
是嫌她手汗多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胡丰年刚好走到门口。
他道:“说了好一会儿话了,该吃饭了。”
胡霁色被他吓了一跳,连忙道:“嗯!小白跟我说了很多城里的事儿!就是刺客和我四叔那些事儿!”
说完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太大了,偷偷看他一眼,却看江月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那正好,也来跟我说说。”胡丰年倒是没有多想。
江月白看了她一眼,便出去了。
过会子,兰氏给胡霁色把粥端了进来。
胡霁色道:“娘,其实不用端过来也可以。”
兰氏拿出巾子给她擦了擦手,完全是对小孩子的架势。
胡霁色看她的样子也还算正常,倒是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兰氏道:“好好歇,不急。”
胡霁色笑着点了点头。
……
虽然江月白那里到底有些剪不断理还乱,但实际情况也不允许胡霁色多想。
她第二天就下了地,虽然感觉人还有点发飘,但事情已经多了起来。
现在第一件事当然是明天就要举行的葬礼。
这几天胡丰年忙得是脚不点地,像是寿材,择穴,择日等一系列琐碎事他都已经安排妥当。
其中寿材是江月白从城里拖回来的九层漆上等杉木。
据说是一家寿材店压箱底的库存。
浔阳一代的百姓寿材一般用杉木,只不过木材和漆料都有上下等之分。
事出突然,能找到这样的寿材,据说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按理,老屋设了灵堂,子女亲眷都要去守灵。
胡霁色因为昏迷了几天,倒是没去,夜里是胡丰年和胡丰运轮流在那烧纸。
另外还有村长家,胡大财家,因为都是同宗,所以都有人过来。
茂林第一晚上在那,据说到了后半夜实在是扛不住,蜷在胡丰年怀里睡了过去。
胡霁色是昏迷了几天,今天既然醒了,自然要过去烧纸的。
兰氏给她穿了孝,让胡丰年带她过去。
胡霁色这才注意到,兰氏没有作为未亡人去守灵……
胡丰年道:“走吧。”
说着,他自己给胡霁色整理了一下帽巾。
父女俩并肩出了门,走在路上的时候,胡丰年就道:“你身子不好,就不要守夜了。”
“嗯。”胡霁色也没有勉强。
“还有就是……你奶是失心疯的,若是说几句难听的话,你只当听不见。”
胡霁色:“……”
第二百四十二章 会不会说人话
胡家老屋最近是全挂了白,主屋搭了灵堂,里里外外都是人来人往。
孙氏腰上挂着白,揣着手站在门口一边嗑瓜子儿一边和人唠嗑。
扭头瞧见胡霁色,就阴阳怪气怪气地道:“哟,老二家的闺女领着她新爹来给亲爹烧纸了。”
她这话说得非常低级,但或许总有低级人觉得好笑,当下纷纷都笑了起来。
和她站在一块儿的人都眼生,是两个又黑又胖的妇人,此时也都用那种意味莫名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胡霁色和胡丰年。
胡丰年对这事儿其实有点敏感,但以前说他他都只是不吭声,这次却一反常态地皱起了眉,到底还是不愿意人家说胡霁色。
“你自己不也是寡妇再嫁么?”他冷冷地撇下这一句。
胡霁色:“……”
众:“……”
孙氏愣了愣,然后就猛地涨红了脸:“你说啥呢!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胡丰年冷冷道:“当着孩子的面说话小心点。”
孙氏正想再嚎两句,旁边那个妇人却拉住了她。
她大约觉得胡丰年是个硬茬,就找胡霁色笑眯眯地道:“丫头啊,这个是你爹?那里头那个是谁?”
胡霁色也笑眯眯地,道:“这位奶奶说话也是可笑,你爹死了就不是你爹了?”
对方:“……你这丫头咋说话呢!”
胡霁色:“我倒要问问你呢,你爹没教过你怎么说人话?”
孙氏气得叫了起来:“两位嫂子,你们瞧见了吧!这就是我们家的活财神!我在这个家就是个乞丐啊!”
“真是,怎么这么跟长辈说话……”
“见也没见过这样的。”
胡丰年懒得再理他们,领着胡霁色进了门。
灵堂里,一个大大的“奠”字后面,摆的就是胡丰元的棺椁。
胡丰运和胡汉民,小茂林,还有几个村长家年纪大点的孩子正跪着烧纸。
屋里还有些别的客人,李氏在一旁忙活着招呼。
见胡霁色进来了,她连忙迎上来,神色之间带着淡淡的倦意:“来了,身子可好了?”
胡霁色看见胡丰运的脸色也不好,心里是明白的。
大约亲兄弟的情分在那儿,他心里也不好受,李氏作为他的妻子,自然也表现得比较好。
胡霁色也给她脸,点点头,道:“好多了。”
“先给你爹磕个头,然后烧烧纸吧?”李氏道。
胡丰年就道:“去吧。”
于是胡霁色就跟着李氏过去,李氏给了她一个蒲团,让她先给灵位磕了头,然后单独跪在右边去烧纸。
一边帮她张罗,李氏一边道:“你老姑还在楼上猫着呢,真是,亲兄弟的事儿她也不露个面。”
她大概是在强调她在这儿忙前忙后的功劳吧。
胡霁色没吭声,只把手里的纸元宝一个一个地扔进她搬过来的火盆里。
“你给多烧些,这么些年也没受供,也是怪可怜的。”李氏嘱咐道。
等李氏走了,小茂林连忙起身跑到胡霁色身边跪着了。
“姐姐。”他小声道。
“累不累?”胡霁色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