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说,过两年想送茂林去念书呢?”胡霁色突然道。
胡丰年愣了愣。
他倒……真没想这么远。
此时被丫头一提,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死去的兄弟,霁色和茂林的亲爹胡丰元。
茂林他爹从小就聪明,六七岁的时候就在四叔家的私塾外头,用树枝在沙子上跟着学写字,也学得比其他孩子好。那时候他们的亲娘还在,家里虽然不宽裕,但还是咬了牙送了孩子去学堂。
丰元很争气,十六岁就中了童生,二十二岁上就中了秀才。
直到现在,胡丰年还能想起,丰元教麦田和宝珠识字的情景。
现在丰元不在了,他的儿子……当然得去读书啊!
就算家里只有一个人读书,那也必须是丰元的儿子!
至于孙氏能不能答应……
胡丰年想了种种可能,最后发现自己所能想到的每一条出路其实都是借口。
他大可以说出来,骗骗孩子也骗骗自己。
然而……
“钱你收着吧。”胡丰年道。
胡霁色原本以为还得再劝两句,没想到他这就答应了,顿时笑逐颜开。
“诶!您放心,若是将来您让我拿出来,肯定不会藏的!”
其实她是想着,总有一天要把大房分出去过,那手上一点家底都不留等着人分,就太被动了。这些年胡家的钱几乎都是胡丰年挣的,但那些人真不见得会分他多少。
当然,分家这个事儿她不敢现在就提,可以留着以后再慢慢想法子。
从江家下来,天色已经晚了,胡丰年就直接带着胡霁色回了家。
屋子里的人都已经掌灯了。
胡家老三胡丰运和他媳妇李氏站在院子里,正一边剔牙一边说话。
见着胡丰年回来了,胡丰运连忙端着笑就过来了。
“大哥,你回来得正好,我这正有事儿要跟你商量商量。”
第十七章 一家人两样饭
这胡家老三胡丰运,虽说是和胡丰年一个娘生的,但跟他兄弟长得一点都不像。
胡丰年身材高大,长相硬朗。
可胡丰运吧,也不知道是不是总喜欢佝偻着背的关系,看起来足比他兄弟矮半个头。个子小倒没什么,就是那鼻子眼的,长得也挤得慌,让人瞧着就不舒心。
“啥事儿?”胡丰年问。
胡丰运一伸手揽住他的肩膀,笑道:“这不是瞧咱哥俩许久没有一块儿说过话了么,走走,上我屋去。“
见他拉了胡丰年就要走,胡霁色立刻道:“我们还没吃饭呢!”
胡丰年想回头照顾孩子,可老三搂着他不肯撒手,一个劲儿地把他往屋里拉。
“那正好,娃他娘,你去厨房整点下酒菜,我们哥儿俩边吃边聊。”
说着,又想把胡丰年把屋里拉。
奈何他那个体型在胡丰年面前实在不够看,胡丰年认真挣扎了一下就把他给甩开了。
“厨房里有没有留口热乎的?”他问李氏。
李氏原本笑容满面的,此时听他这么说,一下那笑容都僵住了,表情变得略显尴尬。
“嗨,原本是连娃大伯和霁色丫头的饭一块儿做了,结果架不住几个孩子饿死鬼投胎似的,吃得那叫一个欢,剩下的不多也都埋汰了,就喂了猪……我寻思着娃大伯在外头吃过了也不一定,就没有另外弄了。”
她这么说吧,胡丰年也就这么听。
“那正好,你现做一些,也比剩饭强。给霁色丫头下碗面,卧个鸡蛋,她今儿也累着了。”胡丰年嘱咐道。
李氏立刻道:“哎哟,那我可不敢!家里的鸡蛋娘都是数着的,少了一个,让娘知道了,我得吃不了兜着走!”
而且面条都精贵啊!这丫头也配吃!
胡丰年见此情景,只能叹气。他一向是家里的老黄牛,只管赚不管花,委屈自己他从来都不觉得有什么。可今天刚赚了五十两银子,这里头少说有丫头一半的功劳,结果她现在连个鸡蛋都可能吃不上。
“还是照我说的做吧,给丫头吃好。”
李氏看看胡丰运,见后者拼命冲她眨眼睛,她一肚子气,却也只能点头答应了下来。
胡霁色把这夫妻俩的眉眼官司看在眼底,只在心里暗笑。
“那我先回屋去了。”
说完,她就抬脚回了屋。
李氏在心里骂了一声,道如今这些都是大爷了,都等着她一个人伺候!
“娘,茂林,我回来了。”
进了小屋,见还点着烛火,胡霁色温柔地呼唤了一声。
兰氏还守着烛火做针线,听她回来了不过胡乱答应了一声,又埋头管自己做针线。
倒是小茂林,见了姐姐,就欢喜地从炕上滚了下来,鞋都来不及穿:“姐!”
胡霁色伸手把他一抱,笑道:“在屋子里也不能光脚,不然要打脚底心的。”
小茂林立刻道:“嗯!下次不会了!”
他也就这么说吧,但再乖的孩子总还是孩子,胡霁色经常看见他的脚底板黑黑的。
不过她也不会认真生小茂林的气,这个不急着一时就把他教会。
她只是抱着他坐在了炕边,问道:“娘在做啥呢?”
“我奶吩咐的,说是给四叔纳一双千层底,这两天就要。”
那也犯不着挑灯做……太费眼睛了。而且千层底那么耗神的东西,她咋说的出口说这两天就要呢?
胡霁色看了兰氏一眼,知道劝不住,也就只能叹了一声不劝了。
兰氏这个人吧,胡霁色接触这么久了,可以判断出她应该是属于创伤后应激障碍。
这种病在神经科层面,一般患者是由于遭受了异乎寻常的威胁性或灾难性心里创伤,导致的长期持续性精神障碍。有的可以自愈,时间有长有短,一般和患者的性格有关。
兰氏的性格不算坚强,甚至是有些懦弱的,五年前遭遇丧夫之痛,接下来在胡家也是饱受欺凌。大概是出于一种自保,她的表现是自闭,精神恍惚。
她总喜欢不停地做事,专注程度令人心惊。以前是喜欢去猪棚呆着,现在呢是被胡霁色拘在屋里做针线。而且她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对于周遭环境如何,完全不管。
别看她现在好像也算正常,但如果你把她手里的东西拿走了,她立刻就会哭给你看。
就她现在这种情况吧,在胡家不被欺负都难。
还是得分家……
胡霁色隐隐又动了这个念头。不过和以前一样,还是找不到下手的地方,想了想便一筹莫展。
她就问小茂林:“姐走了以后,她们为难你没有?”
“没呢。没人打我,也没人骂我。”小茂林道。
这么好?
胡霁色不信。
她想了想,道:“那你晚上吃啥了?”
“黑窝窝。”小茂林道。
黑窝窝……?
那不是用猪草和糠皮做的窝窝头吗!
胡霁色心下一团火气,只按着性子,又问小茂林:“三婶和小姑吃啥?娘吃啥?”
在胡家,吃饭也分两桌,男人一桌,女人和孩子一桌。
胡霁色寻思着,小茂林恐怕看不见男人那桌,所以就问女人这桌都吃啥。
“没让我们去堂屋吃,三婶给端过来的。”小茂林道。
说着,他的肚子就“咕噜”响了一声。
他就有些不好意思了,道:“太硬了,和水也吃不下,我就悄悄扔猪圈里了。”
恰好这时候,李氏冷淡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吃面!”
小茂林立刻两眼发亮:“有面吃?”
胡霁色动身下了炕,道:“你在这儿等等,姐去给你端进来。”
说着,她颠颠儿地就出了门。
月色下,李氏手里端着一个大碗,碗里倒真是精面,不过只铺了碗底,隐约还能看到藏在面里的鸡蛋。
胡霁色张口就道:“三婶,一家人吃二样饭,过了吧?!”
李氏似乎早料到了她会提这个,脸色都不带变的,道:“哟,丫头,你只当我们是那大户人家啊,人人都能吃得起这精面?今天晚上大伙儿都吃着黑窝窝呢!”
说着,她还咋吧咋吧了嘴,伸手用筷子在那碗面条里搅个不停,看得直让人倒胃口。
“瞧瞧,一家子人缩衣节食的,偏你捞着了顿好的呢!可怜我家秀秀和茂山啊,吃黑窝窝差点吃落了牙呢!”
第十八章 拿耗子
眼看她把那碗面搅和得越来越恶心,胡霁色一把把那碗面抢过来,道:“行了,我知道了。”
说着,她就转身进了屋,顺手把门一关,连看都懒得再多看李氏一眼。
胡家一家人都吃黑窝窝?骗鬼呢!不说别的,就凭胡丰年每天赚的钱,何至于此!
但这事儿捉贼得拿赃,不然闹起来必定事倍功半,胡霁色决定先憋着,回头直接放个大招。
“姐,有面吃啊!”
小茂林颠颠儿地跑过来,光闻到味儿,他的口水似乎都要流出来了。
见他眼巴巴地盯着,胡霁色笑了笑,带着他回了屋,把炕桌端过来,把面给他吃。
“姐,你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