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夙虽对顾粲的人品放心,但见林纨的神色戚然,心中到底还是见不得自己的孙女受委屈,便又问林纨道:“顾粲那小子是不是欺负你了?”
林纨心中微暖,摇首后,低声回道:“没有,夫君他待我很好,是我这次处事不当。”
不明事情真相之前,林纨自是不想将顾粲在婚前就监视她的那些事同林夙说,她只能冷静的让自己相信,林夙对顾粲有照拂之恩,顾粲应是不能对林家别有居心。
林夙走到林纨的身前,伸出手拍了拍林纨的肩,带着些许的安抚意味。他知道顾粲并没有生病,也知道林纨能够将事情处理妥当,便又道:“今日便同子烨回府罢,既是嫁为人妇,总往娘家跑成何体统?”
林纨点头认错,抬首后见祖父的眉宇也变得斑白,又想起前世林夙晚年的潦倒,鼻间又是一阵酸涩。
林夙见此又道:“虽说不能总回娘家,但本侯只要还活着,任谁都欺负不了你……”
话到这处时,林夙的语气已经柔和了许多:“囡囡记住了,祖父会永远保护你的,平远侯府永远都是你的依靠。”
*
林纨从嘉轩堂处走出后,心中并没有释然。
林夙的安抚和疼爱让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一个她之前一直都没有在意的问题。
虽然她父母早殇,可林夙对她比其余的孙辈慈爱百倍。
无论是林家,还是母亲的母家谢家,都是洛都声望最大的豪族。
她一直都不自知的是,强大的母族背景给了她心理上的倚靠,所以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她也自是习惯从家族中寻找庇护。
可顾粲与她完全不同。
虽然父亲是藩王,可他却是个质子,在洛都并无亲眷。
成婚后,顾粲有了她这个妻子,她成了他的亲人,也是目前他身侧唯一的亲人。
她若是一遇事就往母家跑,顾粲他心中的滋味肯定难以言喻。
天虽甚晴,但是凛冽的北风似是在咆哮着彰显,此季是深冬。
林纨离开庭院时有些匆忙,并未带手炉等取暖之物,体质虚寒的她在府中走上一会儿便变得手脚冰寒,唇色也变得渐白。
这时顾粲已穿戴整齐,坐在林纨未出阁时所用的书案前,上面的玉瓶中还插着折枝腊梅,花瓣上的新雪融化,泛着莹润的光泽。
林纨应是准备在侯府长住,屋内明显被重新布置了一番,顾粲环顾着四周,见身后的香木座屏雕着清荷、蓼兰等清雅的花卉,心中暗叹女儿家住的地方果然要清雅别致许多。
书案上还存着林纨未出嫁前未完成的画。
顾粲见其铺陈在书案的一角,便拿起了那些画卷。
林纨善琴善画,嫁予他后,他也只见过她拂过几次琴,却没怎么见她绘过画。
那些画多数是山鸟花石,画如其人,清新且有意趣。
只有一幅不同,那绘卷用碳笔简单地勾勒出了人形,身形像是个成年男子。
这副最与众不同的是,林纨在粗绘完人形后,又用毛笔在上面胡乱的画了几笔,似是要将这个人形掩住。而且这张画纸也是褶皱不堪,像是被人握成团,再重新铺开的。
顾粲正觉得纳闷时,林纨已经回到了庭院中。
听到丫鬟们齐声唤翁主,顾粲才回过了神,他还未来得及将那些画纸重新放回了原处,林纨走到了他的身前。
回来的路上,林纨已经想通,为了不让林夙惦念,今夜便同顾粲归府。至于她心中的疑虑和恐惧的事,她要尝试着面对。
顾粲抬眸时,林纨也看向了他,也看到了顾粲手中拿着的画纸。
林纨走到桌案前,刚要将顾粲手中的画收走,却听见他开口问道:“这幅……画的是谁?”
林纨垂目,看了看顾粲手中的那副画。
那是二人成婚前的几日,她画的。
那时她的心绪实在复杂,想要通过绘画疏解时,竟是不自觉的又开始画顾粲,等反应过来时,又想着销毁。
后来自己纠结了多番,还是将这幅残卷留了下来。
林纨还是将顾粲手中的画夺至了手中,并放回了原处。
她语气淡淡,一如平日同人说话的温柔:“画的是你。”
言毕,顾粲适才还有些黯淡的瞳孔登时有了光亮,笑意也微蔓上唇角。
他刚要顺势握住林纨纤白的手,却被她偏身躲过。
顾粲面色微僵,只听见林纨又道:“今日我便同你归府。”
这话说完后,林纨便转身离去,直至未时,二人都未再说过一句话。
林纨命下人在侯府的偏门处备好了马车,让香芸和卫槿先和侍从候着,待府内众人都休憩用午食时,才同顾粲抄府内的僻路,刻意避着人,前往偏门。
元吉也在偏门的不远处侯着,雇了一辆寻常的马车,而非顾粲平日所乘的轩车。
林纨差人让元吉先归府,她则同顾粲乘着林府的马车低调地归返镇北世子府。
镇北世子府离侯府不算远,却也有一段距离。
马车不及轩车宽敞,里面也没生炭盆,为了避人,她离府的匆忙,又将手炉落在了闺房中。
这一路只觉得浑身发冷,小腹也愈来愈痛。
顾粲侧目见林纨缩成了一团,不时地冲手呵气,知道她受了凉,便想着替这娇弱的小女人捂一捂手掌。
可谁知,林纨却再一次避开了,有意的同他保持距离。
顾粲语气微沉,却还是平静的:“我帮你捂捂手。”
说着,顾粲不再心有顾忌,动作比较强硬的将林纨的手包裹在了自己的大掌中。
顾粲的掌心稍有粗砺,却是温暖的。
林纨一直觉得他的手比琴师的手还要好看,指骨修长,一双文人雅士的手。
可现下,她还是抵触同顾粲的亲近。
林纨还在闹脾气,顾粲的耐心却渐失。
他见林纨是如此的冥顽不化,一手攥着她的细腕,另一手一揽,将她抱在了腿-上。
林纨险些惊呼出声,马车也猛烈地摇晃了一下。
车夫觉出马车中的异常,忙“吁”了一声,利落地勒马询问道:“世子…可有何异样?”
顾粲目光冰冷,沉声回道:“无事,继续驾马前行。”
车夫应是,再度启程。
林纨想挣扎,心中却也清楚,她若挣扎,这马车只会晃得更厉害。她不想让外面的人起疑,抑或是生出别的心思来,只得老老实实地被顾粲抱着。
甚至只得任由他肆意、且带着报复性质地吻着。
一想到自己今日在林夙面前,为了包庇顾粲撒了谎,他现下又这般的欺负她,林纨心中愈发委屈。
顾粲觉出自己的睫毛变得湿濡,这才发现林纨正小声地低泣着,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轻了些许。
见她的双眸蕴满了水,楚楚惹人怜,他心叹真是个水做的小女人,边用指腹为她拭着泪,边再度尝试以吻安抚着她。
可谁知唇上竟是一痛。
随即有些许的腥味蔓入了唇齿之间,林纨用牙重重地咬了他一口。
顾粲松开了他,却未恼怒,反倒是笑意愈深,眸中夹杂着几分玩味和不驯,他随意地用手拭去了唇角的血痕。
原来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这句话是真的。
林纨借势从他的怀中挣脱,坐在了一侧。
顾粲锋眉微挑,刚要开口,马车却停了下来。
林纨听见车夫恭敬地已行至府门口,不等顾粲讲话,便掀开了车帷。
香见和卫槿刚寻来垫背的矮凳,就见林纨仓皇地从马车中钻了出来。
顾粲探身,想将林纨拽住,却终是没来得及。
林纨下马车时险些踩空,幸而香见和卫槿扶住了她,她感觉自己的脚腕有些扭伤,她听见身后的顾粲冷声命道:“林纨,你给我站住!”
顾粲这时也下了马车,林纨却没听从他的命令,而是在香见和卫槿的搀扶下,费力地往前走。
刚走了没几步,便是一阵的头晕目眩,林纨很快失去了意识,即将晕倒在地时,顾粲及时将她横抱在了怀中。
*
这场闹剧令在场的众人都不知所措。
林纨清醒后,天色早已变黯,上弦月在夜空中泛着冷白的光。
她躺在四柱床上,身下垫着厚实的衾单,顾粲正坐在她的身侧,低着头首,浅憩着。
林纨觉出了自己晕倒的原因,她来了月事,身上却是清爽的,有人替她料理好了一切。
包括换月事带。
想到这处,林纨的脸变得微红。
其实林纨的心中有些沮丧,近来顾粲与她行-房的次数很频繁,她心中多少有了期待,觉得自己很可能会怀上一个孩子。
可却没怀上。
她缓缓起身,屋内的灯火昏黄,顾粲似是刻意没将屋内弄亮。
林纨看着顾粲唇角的伤,还有颈脖处的伤,心中终归是有些歉疚。
顾粲本就没睡实,听见了些微的声响后便睁开了双目,正对上林纨带着关切的目光。
林纨见他醒转,立即换了副冰冷的神情。
顾粲见此不禁失笑。
林纨赧然,想着重新躺下继续睡,这样就可以避免与顾粲讲话、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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