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答话。”那嬷嬷厉声道。
白荼冷笑:“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罢咧!太后问罪的时候,我自然会跪。”
那嬷嬷也是一声冷笑,是对她这不见棺材不掉泪、冥顽不灵的脾性表示“你吃苦的时候在后头呢!”
他们继续翻找,一会儿又从一个妆匣中翻出一张鹅黄色的春庭月彩笺,为首那个顿时眼前一亮,对旁边一个说:“我不识字,你念念。”
那个念道:
“雪满深玉墀,薄暮正空濛。
烟霞犹舒卷,暖芳出金拢。
巫山如可期,笑靥何融融。
怃然因相思,宫墙寂寂红。”
然后“啧啧”两声,扬扬笺纸问:“谁的呀?”
李夕月浑身都抖起来,然后看见昝宁飘过来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她有欣慰,也有安慰;略略安心,但也害怕,急速地动着脑子想着一会儿被拉出来问话该怎么答。
这时,听见白荼说:“我的!”
“谁写给你的?”句句进逼,寸毫不让。
白荼踏上半步:“咦,你是看不到落款么?”
伸手像是要指一指。
这个假动作居然瞒天过海,那嬷嬷边在繁复的印花里寻着落款,边等她交代,却不料白荼趁她松懈,一下子抢过笺纸,“嚓嚓”撕成几爿,又全数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几个嬷嬷到她嘴里抠,沤湿的几片残纸即便抠出来也已经糊成一团,她们的手指反倒被咬了几个牙印,甩着手恨恨道:“打长眼睛起就没见过这么泼悍的宫女!”
罪状也算是够了。
很快大家又到了太后面前,踢着白荼的膝弯迫她跪下,抢着汇报:“太后,这丫头太不成话了!泼悍得前所未见!”
然后加油添醋地展示并讲她针线簸箩里的书套:“一看就是爷们儿用的东西,松石绿、绣的是白鹭,不是女孩子的喜鹊、绶带鸟的花样!”
又讲她嚼烂的那张花笺:“一看就是进上的鹅黄笺,而且写的一看就是情诗,什么‘相思’‘巫山’,诲淫之物,颇不要脸!”
太后皱着眉:“是谁的字迹?”
那嬷嬷不认得皇帝的字,东西又嚼得烂糊糊的不能叫太后恶心到了,只有反过来问白荼:“谁的字?”
白荼说:“奴才自己写着玩的。”
“鹅黄笺是哪儿来的呢?”
白荼犹豫了片刻,说:“奴才伺候东暖阁的时候,偷的。”
太后不由一笑:“好孩子,若是皇帝写给你的,也不要紧。我让他给你位分。”
白荼目中含泪,一别头说:“万岁爷怎么会写这种东西给奴才?确实是奴才偷的。”
“好孩子,偷窃御用的东西,少说也是八十杖!你不用为他瞒着。”太后侧着头,笑得仁慈、怜惜。
白荼右手死死地捏着左手腕,垂着头,缓缓垂泪,但咬定了:“奴才犯过,求太后饶恕。”
太后直起身子,淡淡地吩咐左右:“这罪过可有些重了。本来想着就在这里教训一顿板子就算了,这么看,这孩子犯的过失已经不是这么简单了,还是发内务府好好审理吧。审结的文书,先交我这里来过目。”
侧目看着昝宁:“皇帝,后宫里的事,我帮你掌掌眼,可好?”
昝宁咬着牙不做声,半晌道:“不怪她,是我赐给她的。”
太后冷笑一声:“你们俩的话,前后矛盾,还是审了再说吧。”
想了想又道:“先选个嬷嬷给她验一验身子,若已经是皇帝的人了,就该恭喜她;若还有了皇嗣,更是该恭喜皇帝了!”
眼风一使,一个嬷嬷拽着白荼的胳膊:“进屋吧,看你有没有这样的福气。”
羊入虎口,所谓的“恭喜”,只怕会是更悄无声息的暴风雨。
好在验身出来,那嬷嬷摇了摇头,表示白荼还是谨严的处子。
太后松弛一笑:“发内务府吧。皇帝要是缺人,我那里给你补上。”起身准备离开。
扭头见昝宁神色阴沉,又冷笑道:“怎么的,不愿意?”
“我这里不缺人。”昝宁牙缝里挤出声音,“宫人小过,不当重责!”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太后向着门口而去,最后回顾道,“你不懂的事,我替你料理!”
太后胜利地杀鸡儆猴。养心殿一众则愁云惨淡。
慈宁宫一行人的影子都看不见的时候,昝宁指了指垂着帘子的西暖阁:“收拾……收拾。”
李夕月一个箭步先进去。
西暖阁还没有摆上她精心准备的梅花,所以依然精致、威严、金灿灿、明晃晃,却冰冷得一点不能给人舒心感。
黑沉沉的金砖地面上溅落着明黄色碎瓷,嫩绿色的茶叶和茶汤在地上蜿蜒,倒映着藻井层层密密的花样。
李夕月忍着鼻酸,跪在金砖地上,用墩布裹住一团碎瓷,再抖落在空盘里,然后是下一片狼藉……
她听见身后轻轻的脚步声,不知怎么的有点迁怒他。于是不言声、不理睬,更加卖力地干活。
昝宁蹲在她身后,看着她用力擦地时颤动的腰、耸动的肩。
“夕月。”他沉沉说,“能不能转过来和我说说话?”
李夕月突然之间就泪雨如倾。
她扭过头,跪在地面上,问他:“你为什么不保护白荼?你要硬为她说话,太后难道和你撕破脸?!”
昝宁叹口气,上来抱她。
李夕月用力一挣,继续说:“姑姑马上都可以出宫了!可以嫁给她喜欢的人了!”
“我知道……我知道……”
“可现在呢?!”
“夕月,我不能。”
李夕月不敢放声控诉,低低地骂他:“你就是懦弱,你就是不敢保护她!她却为我站出来,那张诗笺……”
昝宁一把捂住她的嘴:“夕月,管好你的嘴!”
她用力地挣:“我不想管!”
“想想她是为了谁?!”
李夕月哭得浑身颤抖,抬起红肿的眼直视着他:“牺牲她,你不亏心吗?!”
昝宁也直视着她:“我不亏心。”
说得一字一顿:“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太后并不知道,这话,应该用在她身上。何况……”
他没说完,李夕月已经听不进去了。她起身说:“万岁爷,奴才失仪了,奴才要回屋子去。”她的嘴唇哆嗦着,话说不囫囵,但努力在说。
昝宁闭上嘴,沉沉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夕月,不叫你知道很多事,是不希望你牵扯进来。不过,这会儿你心里难过,我理解你。你去好好睡一觉。你的屋子,别让其他人进来,特别是宜芳。”
李夕月心里微微一震,顿了顿步子。
昝宁说:“我不牺牲任何人,但我也没有能耐护住所有人。你现在难过,稍微任性一下就得了,别忘乎所以,我会保护不了你的。”
李夕月背着他,低着头,最后低声问:“那么,如果内务府问了姑姑的罪,万岁爷能不能叫我知道一下?”
“能的。”
“那奴才告退。”
背后默然一会儿,听他柔柔道:“你去吧。”
外头天已经黑下来了,李夕月趁着暮色,快步走到围房里,在自己屋子的门口顿了顿步子,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里头触目惊心。
到处翻拣得乱七八糟的,她的箱子、白荼的箱子都打开着;针线簸箩里的针线缠绕在一起,从桌面直垂到了地面;妆奁都打开着,东西倒是一件没动,只是珍珠耳坠东一枚西一枚的,绒花已经坏了。一边有墨迹,大概是登记物品用的。
李夕月坐在被翻得乱糟糟的大炕被褥间,连收拾的心情都没有,抱着膝盖,埋头饮泣——依然不敢出声,怕被旁边围房的宫人们听见。
☆、第 129 章
昏天黑地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 李夕月脑子里仍然是乱哄哄的。
她肚子很饿,但一点不想吃东西,也不想收拾屋子, 倦极了就倒下蜷着睡,睡睡醒醒、醒醒睡睡, 经常是在噩梦中如坠万丈深渊一般, 醒过来都一身冷汗。
第二天她鼻子就塞了, 晨间醒来,怎么都爬不起身,直到听见宜芳在急促地敲门:“李姑娘, 茶房在问呢, 今日没有人伺候东暖阁的茶水了。”
李夕月昏头昏脑地爬起来。紫禁城自有御茶膳房,但皇帝嫌里头人多冗杂,反而伺候得不精细, 一般都喝养心殿茶房的茶水,白荼被逮拿至内务府去了, 养心殿的茶房为主就是她了。
她强撑着精神洗漱, 连早点都来不及吃,赶到茶房里。小太监已经把热水烧好了, 她检查了玉泉水,冲泡了昝宁日常喝的君山茶, 然后怔怔地等着养心殿叫起结束,她进去送水。
一会儿, 李贵进来张了张, 对李夕月说:“叫奉茶呢。”
李夕月起身端茶盘,大概是没睡好的缘故,有点手忙脚乱的, 捧茶盘差点仄身,水都泼在了盘子里。
李贵扶了她一把,埋怨道:“你得是能沉住气才行啊!”
李夕月顿时委屈:“我……我没那个本事。”
李贵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茶房人多,不能多说什么,只能说:“这点事又算什么?该怎么伺候怎么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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