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得文虽爱鹰,女儿一样是他的心头肉,她这表情的小异样,做父亲的反而一眼看出来了。他离开鹰,凑近喝了口茶,然后低声地、半开玩笑地问:“怎么了,在宫里遇到合适的人了?”
李夕月一张脸顿时红了,低头“哎呀”了一声,撒娇似的,然后提壶给他们俩加水:“喝茶喝茶!难得见一次,尽聊些没用的……”
她额涅眼睛尖,突然指着李夕月的手问:“闺女,你手怎么了?”
不由分说拉过来仔细看了看:左右手心各一道方方正正的肿痕,李谭氏心疼起来:“谁下这么狠的手啊!”
李夕月赶紧抽两只手:“宫里规矩重,犯了小过手心挨两尺子有什么不正常的?小时候你们又不是没揍过我,只怕不比这个轻。”
打了个岔,但气氛较先前糟糕多了。
这小女儿从小就是会玩、有主意的主儿,今儿居然连亦武都瞧不上,可她在宫里能遇上谁?
李谭氏还在心疼女儿手心里的尺痕,内务府当差的李得文咀嚼了一下女儿的话,心头却是一震:宫里森严,即便是养心殿的宫女,也无由接触外头侍卫、护卫、苏拉,除非她和小太监结了“对食”——在宫里是不允许的,而且肯定也知道不会长久——其他的,唯只一个人有可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这几周比较忙,回复大家的评论也许不太及时。不过大家的留言我都在看呢。
也非常感谢一贯支持我的读者们,特别感谢大家给我的灌溉和投喂。鞠躬!!
☆、第 92 章
李得文突然肃穆起来, 拿出点家主的模样,在腰间荷包里摸了一会儿:“哎,我先放在荷包里打算给闺女的那张银票怎么不见了?”
“啊?”李谭氏急了, “二十两的见票即兑,你给弄丢了?”
李得文四下乱摸着:“我从神武门到顺贞门, 好像掏砂仁出来吃的。难道是那时候把银票一道掏出来了?这是宫里, 我一个男人家不宜走来走去的。快, 你到外头瞧瞧,指不定还能找回来!”
李谭氏肉疼那二十两给闺女的银子,戳了自家男人一指头, 就赶紧去外头找了。
李得文觑见她离开, 才压低声音问:“大妞,你什么意思啊?皇上……要纳你?”
李夕月低头盘衣襟,红着脸不说话。
李得文没有沉默很久, 仍是压得低低的嗓门:“大妞,说实话, 这可不是个好选择。你别以为之前圣母皇太后……”
“阿玛, 我晓得。”李夕月抬头说,“我不是为了眼热圣母皇太后, 也不是攀龙附凤,甚至我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但是……”
她有些犹豫, 有些惶恐。她今日就是来求教父母的意见,心里还是有些期冀存着, 没想到父亲上来就是否定。
李得文叹口气:“闺女, 如果我是个四品五品官,能给你上来就封个贵人、嫔,也还算有些希望;若是从答应、常在做起, 里头多少辛酸!唉,总归是我没用。”
“阿玛!”
李得文又说:“大概因为你在御前,天天看着,容易产生好感,但以色侍人,色衰爱弛,皇上他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若有一天腻了,你就是一辈子孤苦。你别嫌亦武他不过是个戈什哈——将来也是有前途的;也别嫌亦武他娘嘴碎刻薄——伺候婆婆和伺候太后、皇后比,哪个日子好过?”
“大妞,这事,必须三思。一个位分,得用一辈子来换,不值得!”
“阿玛,我不是为了一个位分。若只是位分,我当然知道不值得。”李夕月说,“可是,真的有……两情相悦。我真的……信他。”
李得文倒抽一口气,又撮牙花子。
看“两情相悦”这个词用的!难道已经给皇帝上手了?若是上手了,闺女定然是出不来了,必须一辈子埋没在深宫里了。
他心里颓丧,又怕女儿看出来担忧,只能笑着说:“若是万岁爷一定不放你,那……也是你的命,你总得好好把日子过好。”
煎熬了一会儿,做父亲的还是舍不得,悄悄又问:“是不是……已经到了非给位分不可的那一步?”
“没有。”李夕月这倒听明白了,“但是万岁爷对我,真的不像对其他人。”
李得文心如乱麻,好一会儿说:“闺女,你在宫里时候还长,不过你不能轻率,女孩子一嫁人,日子是天翻地覆的,好与不好,都跟再投一次胎似的。”
李夕月心头有些酸软,不由带着些哽咽点头说:“阿玛,我知道,我会好好想想。”
父亲又何尝看不出她神情里的缠绵悱恻,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摽梅年纪,情窦初开,断然给她割裂情愫,想来也是痛苦的事。于是他又说:“闺女,你要在宫里这些年,父母也不是总能替你想主意,唯只靠你自己。但是若真想明白了,亦不需瞻前顾后。”
看看女儿,都那么大的大姑娘了,她有主意,做父亲的愿意信她自己的主张。
他叹了口气:“以前你额涅给你算命,说你八字极好,若真是那样的好命,只怕亦武也压不住那样的福分。”
李夕月惊诧地眨巴两下眼睛,然后又红了脸,蚊子叫似的说:“先不说这个了,也不急在一时。阿玛,皇上另外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办。”
“我?”李得文指指自己的鼻尖,“我就是个斗鸡走狗的闲把式,皇上总不会要请我写广储司的批文吧?”
“不是,就是瞧中您是个闲把式。”李夕月说,“您知道陈如惠的案子么?”
“知道,大家都在说,挺轰动的。”
李得文有些诧异她提这个:“听说他遗孀进京告状了?不会让我去压服人家不上控吧?别说我不认识她,即便是认识,她亡夫死得那么可疑,这一肚子破釜沉舟的冤屈,我也断开不了那个口啊!”
“不是。”李夕月道,“恰恰反了,皇上想帮着陈如惠家里的上控,但自己个儿不能出面,想请您帮个忙。”
“可我怎么帮?”李得文继续指着自己的鼻子,眼睛瞪得溜圆儿的,最后是苦笑,“我倒是想帮——孤儿寡母怪可怜的——但没那个能耐啊。”
他最后说:“欸,不过我在刑部和大理寺都有哥们儿,只不过也都是小吏,不知道有没有作用?”
李夕月说:“阿玛您肯帮忙就成,说是要查广储司和江宁织造往来的底档。”
她抱歉地笑笑:“阿玛的差使,女儿从来没关心过,所以具体的内容我也不知道,一会儿养心殿李总管——就是刚刚带着您进来的那个——会找您去外头喝茶,再和您详谈。”
李得文顿觉肩头任重,说心里话,也还是纠结犹豫了一下:陈如惠的案子重大,而且牵扯极多,他也有点害怕;但又想想,这是为了皇上,也为了自己闺女,略冒点风险也还值当,只要自己小心,总不会惹大祸上身,毕竟他只是个喽啰而已。
还在思考,他妻子已经气呼呼走了进来:“没有,四处找过了,都没有!你怎么这么混啊?二十两呢!……”
李得文不动声色一句话止住了李谭氏的唠叨:“哦,我又找到了,夹在荷包的夹层里。”
“嗐!害我多跑一趟。”妻子尚不明白父女间刚刚的一番谈话,只左右看看,奇道,“你们俩怎么表情这么不自在啊?吵架了?”
李得文摇摇头:“扯呢,难得见闺女一次,还吵架?只是刚和大妞聊了一会儿,有些事得三思而后行。夕月,对不?”
李夕月缓缓点了点头。
于是又扯了些闲篇,眼看天已经暗下来了,李得文惦记着女儿说的,还得和那位新认的干哥哥李贵出去喝茶谈事,虽舍不得,还是说:“天不早了,虽说不限时候,总不能弄到宫门下钥。咱们走罢,来日方长。”
李谭氏顿时不舍,拉住了女儿的手,絮絮地嘱咐着:“不觉着时间,没说几句倒又要分开了!大妞,你在这儿千万机灵点,看主子脾性不对,赶紧地认错,听姑姑的话,别惹她打你。”
看看那红肿的掌心,心里疼啊!
“别怕长肉,该吃得吃。天儿这么冷,衣服得多穿点。……自己个儿的身子,自己得注意。”母亲说多了,自己都觉得自己啰嗦,然而还是忍不住,而且越说越多,越说越快:“亦武那里,你放心,我给你使力。”
“使什么力啊!”李得文说,“不帮倒忙就不错了。你看我们夕月将来愁嫁?非上赶着是亦武不可?走罢走罢,我一会儿还有事。”
李谭氏想怼自家丈夫,却半天说不出话,拉着女儿的手好容易才松开,狠狠地剜李得文一眼,然后和夕月一起帮着他把架鹰的皮套架好,给鹰脑袋上套上黑布套,再小心地移到李得文的胳膊上。
最后,当母亲的把那捏得都快汗湿的银票塞女儿手里:“该当用钱别省。家里不图你当宫女儿的俸禄银子、赏赐银子,只图你一切平安顺利,不受欺负。”
李夕月顿时动摇了——她要嫁在宫里,还怎么回她这个温馨有爱的家呢?
李夕月送走父母,独自又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发怔,外头有个随侍来的小太监,大概等得太久了,靠近门边,陪着小心问:“李姑娘,您家人都回去了,李总管有事要出宫门一趟,说也不和我们一道回养心殿。您现在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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