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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国师 (鲸久)


  熙宁拨着盏中的茶沫, 又漫不经心道:“听妹妹这话, 可是属意林家那位公子?”
  “也算不上。”定安稍稍低头,似是有些羞赧, “不过他毕竟救了我一命。”
  熙宁笑道:“若我没记错,先前你还很讨厌那位公子,如今是变了。”
  “此一时彼一时, 从前不了解究竟,自然做不得数。”
  熙宁哑然,呷了口茶, 不再多言。
  差不多到了时辰,熙宁定安两个才同邵太后一道往芳园去了。御赐园子里头灯火通明, 沿着明河一溜过去的花灯, 映在水面上, 层层叠叠。本朝皇帝大多爱看戏, 园子里养着一帮戏子, 平日里深居简出,专在这种时候用上排场。邵太后也看戏, 上了年纪的人,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真真假假早已分辨不清。
  定安却不怎么看得进去, 不过是陪在邵太后身边滥竽充数。及至演到状元谱一折子,邵太后从旁拍了拍定安的手,方是道:“我知道你不爱这些,不必陪着我在这儿干耗着,坐不住就出去走走罢。”
  定安待得久了,着实烦闷。她点了点头,起身出了暖厅。数九寒天,芳园里全是枯枝败叶的萧条之景,枝头上笼笼留着层昨日下的雪,仅剩梅园几处还略有观赏性。现下人都在园子前头看戏,梅园倒是安静。定安一时兴起,揣着手炉,同绿芜一道进去赏景。
  梅园里暗香浮动。定安拨着梅枝进到深处去,此情此景看得心生欢喜,她伸手折下一支来轻嗅,对绿芜道:“天是越来越冷,旁的都冻死了,单这红梅开得盛极。”
  绿芜跟在定安身后,也是难得地放松。天与地浑然一体,仅有几盏宫灯发着光,是微乎其微,不比前头闹得人心烦。
  “殿下若是喜欢,以后日日让人折些梅花送来,放到净瓶,供在案上,看着倒也赏心悦目。”
  绿芜话音一落,定安还没来得及回答,这当头却是有脚步声踏至而来。定安循着声音回头看去,那人着宝蓝直缀长衫,袖口绣
  着银纹,腰间束青玉腰带,相貌堂堂,气度非凡,站在离定安不远的地方,身边跟着一二宫人。可不就是前些天才见过面的林璟。
  林璟朝着定安行了礼,方是道:“帝姬怎么到这处来了。”
  定安将折下的梅枝递给绿芜,不以为意:“为何来不得?”
  林璟笑笑,并不将她的态度往心里去。十六帝姬性子敏感多疑,说话好夹枪带棒,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林璟道:“无甚,只是前面热闹,我原想着没人会往这僻静处来,倒是忘了还有帝姬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殿下是不喜欢人多的去处吗?说起来上次的千秋宴,竹坞那处,也是帝姬自己寻到的。”
  提起这茬,定安是没什么好气,不冷不热道:“可不是,还险些让林公子轻薄了去。”
  林璟略有几分无奈,只好转了话题,说道:“前面有方亭子,许是太偏,经年失修,不过若不喜欢热闹的地方倒是个好去处。帝姬既然懒得赴宴,不如与我同去吃酒?”
  定安想了想,略一扬下颌,算是应了。林璟在前面,定安将折梅递给绿芜,才是跟在后面。到了地方,是一方旧亭,红漆斑驳脱落,足见旧年亭阁,随着芳园扩建被遗忘此处。好在这亭子虽旧,旁的不碍。定安奇道:“我在宫中这样久,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林璟但笑不语,终于是在这位极其苛刻的小殿下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回。
  亭子中央架着火炉,有宫人在烫酒,石栏上铺着围毡,坐上去一点也不觉着冷。绿芜替着定安将厚重斗篷卸下来,又撤了手炉。定安瞥见石案上放着一柄琴,伸手拨了拨,琴声清越,如山涧流水。定安惊喜,道:“是柄好琴。”
  林璟负手而立,模样看不出好坏:“帝姬识货。这柄琴名叫飞泉,普天之下亦是闻名。”
  定安抬眸:“这琴是你的?”
  “不算。”林璟敛眸,自斟一盏,徐徐道,“是我生母的。”
  定安一愣,收回手,遂不再过问。
  炉子里烫着的是梨花酒,酒香馥郁,定安取了一盏来暖手,一时二人站在梅园亭子中,均不言语。这是少有,许是除夕,最后一日,谁都不想提那些煞风景的事。
  定安就着青花瓷盏,小口小口缓缓地吃完一盅,身上暖热了,时候也差不多,她便是准备回去。绿芜替她重新披好了斗篷,大红毡白里子羽毛斗篷,正巧同梅园的白雪红梅相映成趣。
  定安告辞,将敛着裙裾下了台阶,林璟忽然盯着她发上,说了句:“殿下留步。”
  定安脚步一顿,回身看去,林璟先已是上前来,身影整个地盖住,同她离得很近。定安微怔,还不及反应,他已是抬手,从她发上取下先前穿过园子时不小心带上的梅花,动作轻柔。他的举动是自然而然的,并不见有丝毫的不妥,仿佛理应如此。
  定安觉得不舒服,当即冷下面色,和他拉开了些距离:“林公子要做什么。”
  林璟拈着那梅花花瓣,朝着她比了比,似笑非笑:“举手之劳罢了,殿下不必多想。”
  无论他有心无意,对定安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他身上感受到了那种危险的气息。
  定安揣好了手炉,看也不看他,直接是转身走了。绿芜神色也不大好看,却也说不得什么,疾步跟在定安身后离去。
  她们按照原路返回。
  路上定安一言不发,只埋头一心顾着往前走。她是想利用林璟不假,却不想将自己也赔进去。林璟有多危险,与虎谋皮,谢司白是说对了的。
  走着走着,绿芜忽的停下来,定安想着自己的事,没留神,仍自顾自往前走,直至撞在了面前那人身上,才回过神。
  定安气恼,捂着前额抬头,正待发作,却先是愣住了。
  谢司白一袭白衣,长身玉立,神态清冷,仿似遥不可及,同方才的林璟截然不同。
  定安呼吸一窒,怔怔盯着眼前的人看,以为是在做梦。
  谢司白见她神色似是有恙,微一蹙眉,抬眸朝她身后看了眼。离那亭子还没走远,定安害怕谢司白看到林璟,故意冷声道:“国师大人怎么也在这儿?”
  她乔装得再好,也瞒不过谢司白去。谢司白不动声色,假装不知她心思,只若有所思道:“也?除了帝姬和我还有谁也在此处吗?”
  定安自己说漏了嘴,一时语塞,支支吾吾,答不出所以然来,半晌恼羞成怒:“口误而已,也劳得国师如此在意。”
  谢司白声音淡漠:“殿下的事,臣自是不敢不在意。”
  定安看向他,暗叹一声,语气和缓下来:“国师来梅园有事吗?莫不是同我一样,也是来赏梅的?”
  谢司白道:“没有那样凑巧,臣是专程来寻帝姬的。”
  他确实是来找她。除夕前青云轩被委派的事项繁多,又因着在行宫时耽搁了许久,一直是忙到现在。将才他回宫,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含章殿的静竹已是来求见。而后听秋韵说帝姬从前头离席去了梅园,他便是来这里寻她了。
  定安微微一怔,没想到他这一次倒是直截了当。她正要言语,身后悉悉索索地传来声响。定安担心是林璟,怕被撞见,也顾不得是不是还在闹脾气,就一把拽着谢司白的衣袖往假山后头藏去。谢司白轻蹙了下眉,却没有阻止,由着她将他带着去了。
  假山后是先前修建芳园时挖的池塘,废弃了,许是被遗忘,至今未填满。后头留给他们的空处不多,定安紧贴着石壁,有点后悔挑了这么个地儿藏身。谢司白垂眸看她,有些疑惑,定安不语,只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正当时外头有人来了,着实是林璟。林璟见仅剩下绿芜一个,挑了下眉,笑道:“怎么只有姑姑在?殿下呢?”
  绿芜镇定自若,答说:“殿下先回去了,要奴婢留着摘几枝红梅放着,所以才留了下来。”
  林璟哦了声,慢悠悠道:“可我适才听得有人在说话。”
  绿芜机警,笑说:“是奴婢自言自语罢。奴婢在没人时总会有这样的怪癖,公子见笑了。”
  到底是谢司白的人,绿芜对答如流,林璟打量她一眼,将信将疑,却也没再追究。
  暂时是糊弄了过去,定安松了口气。她贴着石壁站的有些久,着实累人,腿上没力气,想换个姿势,却是险些一脚踩进空塘里。幸好有谢司白在,他伸手揽住了她,才不致出意外。只是空间有限,两人被迫挨得很近。定安脸颊微微发烫,但又不好叫谢司白松手,只能将目光移向一旁。
  那头绿芜又问:“公子有何事?”
  林璟从腰间取下一方玉佩扔给绿芜:“刚才殿下不小心落下的,原物奉还,省得殿下又当我从前一般。”
  他指的是先前帕子一事。那时他有意要她厌他,今时却是不同往日。
  绿芜收下,诺诺道了谢。林璟要走,刚抬脚,想起什么,停了一下,对着绿芜道:“还有将才的事……确实是我冒犯了,这几日恐见不得帝姬,还有劳姑姑代为转达一趟。”
  林璟这话一出,绿芜还没说什么,倒是谢司白扣在定安腰上的手微微用了点力,定安抬头看向他,谢司白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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