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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娘三嫁 (读读)


  他们既从未想过要认回她,这会儿又突然闯到她面前来要她治病,有些不厚道。钱大富不安的就是这个,可他转念想想,可不就是如二娘所说,三娘现下是泼天的富贵,他们求助无门,拿不出银子,对她来讲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她总不至于不管亲生父母,听说越是有钱的人家,他们就越在意名声,断不能不尽孝。他们若是能留在侯府里,这一辈子就能不下田了。钱大富的老脸有些热,但老婆子说得对,他们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宝贵打算。宝贵若是认了二姐姐,跟着那当侯爷的二姐夫,哪里还愁前程?
  钱大富自己将自己说服了,拘谨坐在堂屋里等候。
  不出多时,钱娇娘在几个丫头婆子的簇拥下过来了。钱大富与钱宝贵急急忙站起来,二人都有些胆颤心惊。两人都多年未见钱娇娘,明知二娘与三娘姐妹相像,但看着走进来的锦衣少妇,竟然还是觉着陌生之极,腿一软就差点跪下去。其实分明是二娘身上的金银穿戴更多,父子俩就偏偏觉着钱娇娘威仪更甚。大概是在这威严森森的宫殿一样的府邸中,又有这样的多下人的缘故。
  钱娇娘走到父亲与弟弟的面前,她望着满是风霜皱纹的钱大富,心中百感交集,干巴巴地叫了一声“爹”,钱大富听了忙迭声应了,“哎,哎,哎。”应完他心下一松,三娘肯叫他,就是还认他这个爹。
  “这是宝贵罢,都这么大了。”钱娇娘又看向钱大富身边的青年,算来钱宝贵也有二十有二了,但竟细皮嫩肉,可见从未下田劳作。
  钱大富忙道:“是,是宝贵!宝贵儿,快叫你三姐。”
  钱宝贵扑通一声跪下去了,扎扎实实磕了个头,响亮叫了声,“三姐姐!”
  钱娇娘不想他竟给她磕头,她弯腰扶他起来,“姐弟间何必行此大礼。”
  钱宝贵抬头,咧着牙笑得憨傻。三姐说他们是姐弟,他钱宝贵这就要富贵了!
  钱娇娘待他起来便收回了手,请他们重新落坐。钱娇娘让钱大富上坐,钱大富一看那位置,知道是主人或贵客坐的,那便平时是邢大将军的位置,他哪里敢坐在大将军的位置上!一时间钱大富的脑袋摇头跟拨浪鼓似的,钱娇娘见状也不再多言,请父亲与弟弟坐了下席,自己在下席另一面坐了。
  红绢见堂屋有些凉,叫人撤了几个冰桶,主爷那样在意夫人的身子,她们这些下人若连这点眼色也没有,哪里还能在夫人身边伺候。红绢让人撤了冰桶,又唤了几个丫头去钱氏父子身后打扇,自己则去钱娇娘身后站着轻晃团扇。
  钱大富生平头一回被下人伺候,差点儿手脚都不知放哪儿了。钱宝贵倒是见过村长被他买来的小丫头伺候,如今自己竟也成了被伺候的爷,心里不知道有多得意。
  堂屋里安静了许久,钱娇娘不说话,钱家父子不敢说话。原是至亲相见,却比陌生人不如。
  半晌,钱娇娘才开口,“宝贵如今作何营生?”
  钱宝贵听着一开口就点了他的名儿,吓了一跳看向钱大富,钱大富道:“这孩子有出息,帮着村长干活!”钱大富为了能让钱宝贵光宗耀祖,给他吃好的,穿好的,还拿着邢家给的银子让他去书堂念书,一点农活也不叫他干。只是钱宝贵去了学堂,却是连个童生也考不上,只是会了几个大字,能算些数,在村子里就很稀罕了,村长便叫他当了个跟班,平日里记记账盘盘数。一个村本就村长最大,钱宝贵得意得很,平时走路都带风。只是这回钱母突发恶疾,治病要一大笔银子,钱宝贵问村长借了,村长给了他一吊钱,便算打发了。这事儿叫钱宝贵很掉脸,也不愿意提。并且他转念想着自己若还跟村长干事,三姐以为他愿意待在乡下那可不就糟了。于是他说道:“村长不是个好官,我不愿意替他卖命。况且这回他都不肯借我银钱给娘治病!”
  钱娇娘闻言只是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堂屋里又安静下来,安静得连一声轻咳都清晰无比。于是钱娇娘又问:“阿爹怎会带阿娘到玉州来?”钱大富一辈子与钱李氏在村子里,偶尔才到县上走走。大姐钱美娘嫁了郑二哥,在镇上学木匠,按理他们当是去找她近些。
  钱大富发黄的浑浊老眼左右转了转,舔了舔唇,“这事儿……原是我与你娘为了看病去了镇上,想去找你大姐,岂料大夫说要治你娘的病要花许多银子,家里没有钱,你大姐跟着个木匠也没有钱,我们就想着二娘嫁了孙家这样的富贵人家定是有钱,因此就上了玉州来。”钱大富此话半真半假,前半是真,可他们在镇上时,收到了钱丽娘给钱美娘带的信,说是钱娇娘成了玉州领主夫人,比皇帝老爷来差不了多少了,叫她赶紧带着爹娘上玉州来相见。钱美娘说是不妥,但钱李氏与钱宝贵心急火燎,不等钱美娘筹钱治病,就叫钱大富推着车往玉州来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钱娇娘知道她的爹在与她撒谎,但她仍是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盏茶,白大夫与钱丽娘出来了。白大夫先与钱娇娘见了礼,钱丽娘也瞅着她,轻声叫了一声娇娘。钱娇娘只当做没有听见,只与白大夫询问钱李氏的病情。
  白大夫道钱母得的是妇人病,又因常年劳作不调理,这病情就更加重了。这几日需下猛药救治,待病情缓解可再为调理。钱娇娘相信白大夫的医术,便让白大夫开方子抓药,白大夫犹豫道:“此病若想趁早治好,得添得几味名贵药材……”
  钱娇娘闻言顿了顿。钱家三人都紧张兮兮地看向她,就怕钱娇娘吝啬钱财不肯拔毛。
  钱娇娘几不可闻地叹息,“大夫尽管开方子,交给丁管家便可。”
  白大夫便与丁管家一同走了。
  钱娇娘进去看娘亲,在帐前停住了。红绢并没有马上掀开床帐,等钱娇娘点了头,她才与碎儿将床帐打起。
  身患恶疾,又多日的奔波与风餐露宿,叫钱李氏形容极为憔悴,一张脸白渗渗的,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她灰蒙蒙的眼睛原本无神,见了钱娇娘陡然一亮,还不等钱娇娘叫她,她就已然哑声开口,“三娘。”
  钱娇娘低低应了一声,叫了她一声“娘”。
  “哎,哎。”钱李氏眼眶湿润了,病中的她脆弱了不少,便是她觉着女儿命贱,但终究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有时候还是会想的。”你都这样大了。”
  钱娇娘喉头有几分哽咽,她点点头。
  “好,好,你是有福气的。”钱李氏叹慰道,她颤巍巍伸出干燥粗大的手,面向钱娇娘。钱娇娘的手握成拳,顿了顿才接了娘亲的手。那手是那样冰凉粗糙而陌生,她似乎从未握紧过。
  钱娇娘心里不知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只有一团棉花堵在喉咙里,她说不出其它话,只叫她安心养病。
  钱李氏本就担心这成了高门贵妻的女儿不认她,听了这话彻底安心下来,不出片刻便沉沉睡去。钱娇娘在床边坐了片刻,交待了下人待药煎好了叫她,才起身出了屋。
  钱丽娘一直在门口等她,见她出来,立刻迎了上来,“娇娘。”
  钱娇娘道:“二姐便在这儿守着娘罢,我还有事。”
  钱丽娘连忙拉住她,“娇娘,好妹妹,你这是要与姐姐生分了么!便是圣人也有做错的时候,姐姐一时鬼迷了心窍,姐姐已经知道错了!姐姐这些时日一直想找你来道歉,可你总不见我,我真难受啊!”钱丽娘捂了心口。
  钱娇娘轻轻甩开她的手:“我知道了。”她鬼迷心窍的何止那一件。她莫非以为她那样带着爹娘半路拦她的车,就是明智之举?她是想让众人以为她不孝,还是要非逼得她接他们进府。
  钱丽娘见她表情不冷不热,想起她以前对她的那张盈盈笑脸,就知道她还不原谅她。钱丽娘又重新拉她解释,“娇娘,我这不是见不着你求助无门,又心急娘的病,才路上拦的你。我怕你又以为我有什么想法,所以才将娘给带上。我真的没别的意思!孙家知道了你与我吵了架,都不待见我,我过得好苦,没有钱给娘治病!”
  钱丽娘说着便哭了。
  钱娇娘面色不变,对碎儿道:“二奶奶累了,带她去歇一歇。”
  碎儿立刻机灵地扶起钱丽娘抓钱娇娘的手,隔开二人,“二奶奶,请吧。”
  钱丽娘见她怎么也说不通钱娇娘,失望极了,她望着钱娇娘毫不犹豫离去的背影,咬咬牙,只能跟着丫鬟走了。心道自己得从长计议。
  ***
  邢慕铮回来后才知这事儿,他脸色丕变。
  “钱老太太现下在哪?”
  丁张回道:“夫人让小的腾了东边池子后那间阴凉的客院出来,让老太太和老太爷,还有钱少爷居住。夫人服侍老太太用了药,老太太又睡下了。丑儿才回来,这会儿与夫人在主屋里。”
  邢慕铮点头,转身欲走。丁张跟了上来,犹豫叫一声“老爷”。
  “还有何事?”邢慕铮目不斜视。
  丁张低声道:“小的听说,是二奶奶当街拦了夫人的马车,老太太就在推车上,夫人这才将老太太接回来的。自将老太太接进府里,夫人一直脸色不好,一个笑都没有。”丁张既然当了管家,有些事他还是知道的。譬如钱娇娘是被父母卖给邢家的。既然已银货两讫了,这会儿又这样逼着夫人尽孝,谁心里头能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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