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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夫君多冷清[重生] (醉折枝)


  “这是什么?”
  “虎耳草。”
  “我知道这是虎耳草,我还知道这东西到处都是。”李殊檀指指周边,“我是问你,你突然摘这个,是什么意思?”
  “是替你拒了刚才送来的花盏,”崔云栖捏着泛红的草茎,捻转一圈,放到李殊檀膝上,“聊作补偿的意思。”
  李殊檀看看膝上孤零零的一根草,何止是不能和刚才那郎君递来的花盏比,光是躺在苗女们送的花枝里,都显出无比的寒酸,并且这寒酸中还混着一丝凄凉,凄凉中又有一点嘲讽。
  她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出手精准,一拳锤到崔云栖胸口。
  崔云栖捂住胸口,痛苦地呜咽两声,然后结束十分配合的表演,起身拍拍筒裤上沾到的花粉:“不玩了。过会儿是歌舞,苗寨里的舞粗陋,比不上长安教坊,就不伤殿下的眼睛了。我带你去别的地方。”
  他保持着半弯腰的姿势,向着还坐在藤椅上的女孩伸手,“还请殿下赏脸?”
  李殊檀轻哼一声,保持着十足骄矜的神色,手倒是很平易近人地伸出去,恰好搭在崔云栖掌心。
  崔云栖轻轻一笑,顺势一拉。
  原本堆积在李殊檀膝上的花枝扑簌簌地下落,掉在脚边,让她像是传奇里的脚下生花的花仙,而她唯一捏在手里的,正是刚才那根随手折来的虎耳草。
作者有话要说:  真正的恋人:秀美、活泼、真诚、直来直往,会送各种的漂亮fafa,身上还香香的
虚假的恋人:崔云栖(。)

  ☆、星河

  李殊檀第一次见这样矛盾的地方。
  往前看是广阔的深潭, 如镜的水面倒映出环潭的山峦,夜里的山是靛青色的,水也是靛青色的, 仿佛天上坠落的颜彩化作山石,又化在水里。水面上浮着一层白雾, 白雾里又有星星点点的荧光,四面无风, 偶尔有一两声虫鸣,安静得像是天地初开,从未有人踏足。
  往后看却是竹屋林立的苗寨, 穿过刚才一路过来的竹路, 这会儿正是踏歌最热闹的时候,年轻男女围着寨中提前布置的花坛对唱跳舞,周围的人应和着节拍击掌, 暖黄的灯光照在每个人脸上, 照得女孩们面庞红润如同扶桑花。歌声、笑声、银饰起落的声音和在一起, 分明隔得不算太远,传过来却只剩下极其细碎的声响,不仔细听就会忽略。
  前方寂寥如仙境,后方又实实在在的是人间, 李殊檀看看前边, 又转身看看后边, 一瞬间有点恍惚。
  “听不清的。那些竹子栽得太密,中间有溪水,到这里又有山,想听清声音恐怕两只耳朵不够用。”崔云栖看出李殊檀的迷惘,贴心地解释, 顺便往前走了几步,一脚踩进潭边停靠着的小舟里,借着星光和寨中透过来的灯光,上下检查木板,偶尔还在榫卯衔接的位置拍两下。
  一圈检查完,他抬眼看边上傻站着的李殊檀,“过来,坐这里。”
  “这能坐吗?”李殊檀嘴上怀疑,人倒是老老实实地跟着坐在崔云栖对面。身下木板和草席的触感坚实粗糙,让她安了三分心,“这又是哪儿?”
  “是木舟。放心,涂了桐油后钉在岸边的,不是浮在水上。”木舟上有张小几,刚好卡在两人之间,崔云栖吹去上边薄薄一层浮灰,“至于是哪里嘛……我也不知道。总归是在寨子里,但又不贴近人住的地方,找个清净罢了。”
  “这木舟是哪儿来的?”李殊檀将信将疑。
  “重要吗?”崔云栖反问,下一句却不知道答的是哪个问题,“我小时候常来这里。”
  “……哦?”
  “因为这里没有人声,风景不错,水边还有药草,不怎么生蚊虫。”崔云栖看了李殊檀一眼,继续说,“那时候要学的东西太多,我又不是生来就会的,和寨里同龄的郎君也不是全合得来,越学越烦,干脆到这里来,看看天吹吹风,总归会舒服点。”
  “学的东西很多?是指既要学苗人的,又要学汉人的吗?”
  “差不多。不过我阿娘存着让我回博陵的心,没让我学多少,我连怎么制蛊都不知道。但我毕竟幼时在这里长大……”崔云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到这里突然中断,让李殊檀觉得后半句消散在水上的雾气里,再开口只剩下轻轻巧巧两个字,“算了。”
  李殊檀同样看了他一眼。这地方到底不够亮,星月下根本看不出细微的表情,只看得出崔云栖果真是个美人,灯下美,月下也美。她皱了皱眉,低头盯着小几,小心地避开话题:“我觉得,唔,也不能说全是坏处,至少你一眼能看出缺月教的纹样,在这桩案上方便大理寺断案。”
  “总不能放任他们在长安城里乱来。”崔云栖说,“否则以你阿兄的性子,怕是要踏平南诏吧。”
  他说得没错。李齐慎何等凶暴,所幸生在乱世,平叛忙得他暂且没那个心思,若是生在承平盛世,恐怕铁蹄早就踏到了西域诸国,遑论一直偏安一隅的南诏。
  但李殊檀不能提,也不愿想,她状似无意地笑笑:“不提这种没可能的事,叛乱还算不上平完呢,哪儿有这个空。我倒是没想到,你看着什么都不在乎,倒是对南诏挺有感情的。”
  “算不上。”崔云栖轻轻摇头。这是他怀着对幼时故乡的眷恋,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但他回想起最初在苗寨的时候,竟然只有这视作否认的摇头,“我只是有时候会想,”
  他顿了顿,轻轻地说下去,“若我生作女孩,我阿娘大概舍不得让我回去吧。”
  李殊檀一惊,猛地抬头,动作大得手肘不慎撞在船沿,幸好这木舟钉在岸边,底下是石岸,要是在水上,这一下八成能让船侧翻。
  然而崔云栖仿佛没有知觉,他保持着原来的姿态,坐在木舟里,腰背挺得笔直,漆黑的长发顺着肩背蜿蜒,发梢扫在衣摆和草席上,发间的银饰闪烁着微光。崔云栖微微低头,长长的睫毛垂落,表情藏在阴影里模糊不清。
  如今这个俊美的男人坐在小舟里兀自低头,多年前幼小的男孩也该是如此。因为倘若一个苗汉混血的男孩被母亲认定要送回汉人的地方,他一定无法融入苗寨,来自母亲的美貌不是他的助力,只会是他被排挤的原因之一。
  李殊檀忽然懂了。崔云栖哪里是带她来赏景,他是在这山山水水之间,向着她剖出幼时的自己;舟边的哪里是水,都是滔滔的血和泪。
  一阵说不清的冷意从脊骨窜起,她指尖颤抖,牙齿都在打颤,嘴唇张张合合,吐出的只有一个字:“你……”
  “我怎么?”崔云栖抬头,面上轻松自在,和李殊檀想的愁思截然不同。他反手从背后摸出一坛酒,“殿下,喝酒吗?”
  “你……”情况转变得太突然,李殊檀一时反应不过来,舌头都有点儿打结,“你从哪儿摸的酒?”
  “先前过集市的时候啊。”崔云栖一脸无辜,“殿下想喝米浆,我想喝酒,当然两样都取了。”
  李殊檀想到那碗米浆,想到放在膝上的那根虎耳草,再想到由崔云栖牵着手走过竹林时落在身上的斑驳灯光,脑内的一团混沌全化作一句质问:“……你哪儿来的这么多手?!”
  崔云栖才不回答,兀自去了酒坛上的泥封,顺手丢进潭里,落水不轻不重一声,荡起一圈涟漪,倒是惊得水面上的萤火虫四散,如同溅起星辰。
  “没有杯子,”他把酒坛推过去,“殿下先请?”
  李殊檀盯着他,缓缓抓过酒坛。
  酒坛不大不小,刚好够她一只手提起来,里边的酒看不清颜色,但能分辨得出是极清澈的,她轻轻一晃,立即反上来一股香气,混着花香和草木香,仔细嗅才能闻到一点点发酵出的味道。
  “这真是酒?”前科太多,李殊檀不太想相信崔云栖,“别是草药和米一起做的什么糖水吧。”
  “是这个做法,但真的是酒。”崔云栖笑吟吟的,“且烈得很,殿下若不想大醉,只喝一口就好。”
  李殊檀依旧分不清这句话的真假,低头啜了一口。
  ……甜的。有些像是甜酒酿,但又不很像,尝到的不是发酵过的米香,更多的是药草的香气,入喉又有一丝丝的苦。
  李殊檀抬头,对面的郎君仍是笑吟吟的模样,好像在看掉进陷阱里的猎物。
  她撇了撇嘴,不知该说“果然”还是“竟然”,把酒坛推回去:“你又骗我?”
  “没有。”崔云栖接过酒坛,也低头啜了一口,嘴唇抿过的地方刚好是李殊檀先前的位置。两个唇印叠在一起,很快又被坛里溅起的水液抹去。
  “还说没有。”李殊檀哼了一声,把坛子拿回来,对准坛口,里边剩下的刚好够她一饮而尽。
  和刚才啜的一口不同,这回是实打实的喝,半坛入喉,李殊檀尝到浓重的草药香,从舌尖到喉咙全是甜的。
  然而这回涌上来的不是药的苦味,是另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她想分辨,脑中已然模糊。
  崔云栖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李殊檀放下酒坛,默数不到五下,果然看见小几对面的女孩骤然软下去,半个身子滑到草席上,几缕长发顺着船沿滑落,蜿蜒着浸进水里。李殊檀迷迷蒙蒙地看他,迷迷蒙蒙地看天,面上浮起的红晕层层叠叠,像是上妆的生手不慎用多了面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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