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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夫君多冷清[重生] (醉折枝)


  那几个娘子脊背一僵,没人动弹,依旧穿针引线,沉默得就像当时看见阿七把忽雷推进火盆。
  李殊檀懒得管从犯或者同谋,紧抓着阿七,越过灌木丛,一直拖到溪边的偏僻处,才把她狠狠地掼在地上。
  山路粗糙,又临近冬天,草皮枯萎,路上细碎的小石子露出来,阿七没穿鞋,拖了这么一路,脚上全是细小的擦伤,血滴滴答答地渗出来,痛得她想打人。
  但她又不敢和李殊檀硬拼,忍痛抹了把脚上的血,梗着脖子:“你干什么?!不就是架破琴吗,放了十年的烂木头,难不成你还想杀了我?!”
  李殊檀没有回应,只低头看着披头散发的阿七,面无表情。
  她是因为过度愤怒导致的反常平静,阿七却以为她怂了,挣扎着站起来:“你杀啊,有本事就杀了我啊?!不过是去陪男人,你以为自己了不起啊,贱人就是贱人,到哪里都是贱人!”
  “我告诉你,你的破琴就是我丢进火盆的,那又怎么样?没人拦我,因为大家都讨厌你,讨厌你这个贱人!”阿七越说越起劲,啐了一口,得意洋洋地再次下了定论,两个字几乎要怼到李殊檀脸上,“贱、人!”
  李殊檀最先觉得好笑,然后又觉得无力。
  她想救自己,想救天下,想把那架刻着“长安”的忽雷带回长安城,然而她既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天下,甚至连架不会动的忽雷都保不住。
  到头来兜兜转转,她还是个废物,四面都是血泪,独她一人徘徊。
  于是李殊檀真的笑了一下,她伸手,抓住阿七的领子,怒极痛极,反倒异常平静,语声轻柔:“你以为,我没杀过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让我们云栖露个脸x
鹤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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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骨

  她膝盖一弯,手上猛地发力,整个人蹲下,同时把阿七扯得踉跄地跌倒在地,一头磕在溪边。
  暴怒之下要制住个女孩太容易了,李殊檀第一次感觉到暴力的酣畅快感,她单手按住阿七的肩,膝盖顶在她背上,另一只手探进她的头发里,按住她的后脑。
  “你可知你在哪里?你在叛军之中,和我一样是被掳来的奴隶,不得自由、不得为人,生杀予夺全在叛军手里!”李殊檀没管阿七诧异的眼神,右手用力,迅猛地把阿七整张脸压进溪水里,“那是叛军,自范阳起家,曾一路逼到长安城的叛军!”
  溪水倒灌,阿七本能地开始挣扎,但顶在背上的膝盖、压在后脑的手那么用力,李殊檀好像不是个女孩,而是尊铁塑,让她动弹不得。阿七呛了一大口水,从鼻子痛到肺部,在她以为自己要淹死之前,李殊檀忽然收手,把阿七的头扯上来。
  十月里的溪水冰冷,阿七还记得那些水往口鼻里灌的感觉,吓得浑身哆嗦,嘴唇冻得青紫,眉眼间全是碎石割出的血痕。她不断往外吐水,又大口大口地呼吸:“我……”
  李殊檀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再度用力,再次把她的头一把按进水里。
  “你可知这一路,他们烧田地、夺金银,肆意妄为,男子砍杀或充军,女子为奴受尽□□,到底杀了多少人?!良田尽毁,房屋倒塌,连五姓都难逃灾祸,多少人流离失所,到冬日就成饿殍?!”李殊檀死死按住阿七的头,胸口剧烈起伏,声音里都带着沉重的呼吸声,“你可知有多少平乱的镇军死于非命,你可知被迫出城迎战却不降的常山太守因痛斥叛军被割舌,再片片割肉,那是凌迟——是凌迟啊!”
  气血翻涌上来,她浑身发颤,抓起阿七的头发,让阿七透了两口气,然后再把她按回去。李殊檀眼前一片模糊,战场上见到的血好像又泼在脸上,烫得她几乎要落下泪来,她的手不断发抖,阿七挣扎时不断有溪水溅到手上。
  溪水冰冷,鲜血滚烫,李殊檀一阵阵地眩晕,说话时痛得几乎泣血:“你可知有多少人没了亲人,从此孤苦无依,天上天下都不知道归处?我啊——是我啊!我没有阿耶了,从小到大都陪我玩的人也没了!早上还对着我笑的人,夜里就是白骨……”
  阿七仍在挣扎,溪水不断地往口鼻里灌,死亡的阴影逼近,她脸上全是水,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溪水,狼狈不堪,哪儿还有刚才指着李殊檀的鼻子辱骂的跋扈样子。
  “你可知那忽雷背后刻了什么?”李殊檀自问自答,“刻了‘长安’,是长安城啊。那乐姬宁死不愿为叛军献艺,一头撞死,忽雷才到了我手里!”
  “叛军所食所衣,都从无辜人手中掠夺,不亚于啖人肉饮人血,你我不过奴隶,不知哪天就死于非命。我在油锅边上徘徊,你还以为我从叛军手里取了富贵,因无聊的嫉恨毁了忽雷,到底谁是贱人?”李殊檀收回膝盖,狠狠地把阿七扯出溪水,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到底谁是?!”
  她下手极狠,一巴掌下去,阿七一侧脸颊迅速肿起来,鲜红的指印浮出来。
  让冷水浸了好几通,又是这么狠一个巴掌,阿七整个人都懵了,涕泪横流,哆哆嗦嗦地求饶:“是我、是我……我是贱人,我是贱人……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李殊檀本就没想杀她,只是怒极泄愤而已。她从阿七、从那些沉默不语的女子身上见到了人愚蠢至极的恶性,但她依旧想救这天下,想再见天下人安居乐业的盛世繁华。
  ……只是她做不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通发泄用尽了气力,那股无力感又漫上来,李殊檀觉得疲倦,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她推开阿七,起身,跌跌撞撞浑浑噩噩地往外走,再没有回头。
  **
  大雨滂沱。
  李殊檀忘了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也忘了淋了多久的雨,她只是在泥泞的山道上行走,既觉得冷,也觉得热,整个人混混沌沌。
  她想,她又要死了,只是这回死得更惨,都没活过十五岁,也没来得及见到崔云栖。她会悄无声息地死在叛军之中,白骨黄土,率先回到长安城的梁贞莲依旧会散布谣言,说她通敌叛国,等不到她回去的阿兄只能把“昭临”这个封号转赠给梁贞莲,算是对天德军最后的追忆。
  李殊檀忽然觉得好累,四面都是茫茫的夜色,野鸟尚且有枝可依,只有她无家可归。
  又跌跌撞撞地走了一阵,前方忽然多了个撑伞的身影,修长、挺拔,握伞的那侧大袖垂落,露出一截流畅有力的手臂。
  李殊檀定住脚步,愣愣地看着那个影子。
  撑伞的是个少年,大袖青衣,缓缓地抬起伞缘。四下无光,眼疾不再是李殊檀的束缚,随着伞缘向上移动,她一寸寸看清那张漂亮的脸。
  身似梅骨,颜如皎月。
  那是崔云栖,少时的崔云栖,她心心念念的人,居然出现在她面前,撑着三十二骨的纸伞,伞面上一枝寒梅。
  李殊檀一时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他,她想笑,眼泪却先从脸上淌下来。
  她遥遥地看着那个撑伞的影子,跌跌撞撞地跑过向死前的幻影,逆着碎石和风雨,淌过满地的泥水,扑进少年的怀里,把泪水和雨水全擦在他衣襟上,晕开那股冷冽的梅香。
  “郎君、郎君……”李殊檀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崔云栖,脱口而出的称呼暧昧至极也生疏至极,她颤着嗓音,“我终于见到你了……”
  崔云栖还撑着伞,想来是不太方便,只虚虚地揽在女孩腰上,声音飘飘渺渺:“……你怎么了?”
  “我想……我想救自己,想救天下,”发生的事太多,李殊檀一时说不清楚,她越来越冷,也越来越热,根本理不清思绪,飘飘忽忽,“但我救不了,世人只恨我……我什么都救不了。”
  “天下哪是那么容易救的?如履薄冰而已。”崔云栖的语气有些听不清晰的萧索,像是自嘲,但他很快把这个话题放过去,摸在李殊檀满是冷雨的脸上,“你到底怎么了?”
  印象中他的手该是温暖干燥的,这会儿却觉得阴冷濡湿,但李殊檀并不介意,她在掌心里蹭了蹭,缀着水珠的睫毛垂落,温驯得像是在掌中撒娇的幼猫。
  然而她说出来的话那么吓人:“我想,我是要死了吧。”
  崔云栖的手一顿,片刻后,他回答:“胡说。”
  “真的,我可能是太累了……真的撑不下去,早点去见我阿耶,好像也不是坏事,只是怕他又要跳起来骂我。”提起宁王,李殊檀莫名地笑了一下,又在少年怀里蹭了蹭,声音越来越弱,“但我不怕死,也不遗憾。我终归是再见到你了,我没有遗憾了。”
  崔云栖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良久,没有回应。
  李殊檀并不指望死前的幻象能回答什么,她只是抬起头,看向少年。雨还在下,噼里啪啦地打在纸伞上,远处有别的人走过来,提着风灯,昏黄的光透过雨照进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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