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发个短信去。”颜磊拿起手机,走到厨房。打开抽油烟机,烟头处是明晃的星点。
他有些吃力地按着手机按键,编辑好短信,自言自语道:“什么玩意儿啊,发短信麻烦死人了。”
主卧室那头的窗前,又兀自传来了隐隐的哭声。
[08]
“哦等等,我爸的短信,喂,你说我该怎么说啊?”颜梓诺从包里掏出手机,对着屏幕,发了好久的呆。
“跟你爸说跟我在一起啊,我全权负责你的人身安全。”流源淡然地说,“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过几天回去不就完事儿了么。”
颜梓诺揉揉头发,手指僵持着,然后终于鼓起勇气打下一行字:爸,我和流源在一起,过几天我们就回去。
看着“信息已发出”,终于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气。
好多时候,我们都是这样,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会为了自己一时的心血来潮,犯下了让自己不寒而栗的错误。
然后就是一个很急促的从寂城打来的漫游电话,来自——“爸爸”。
犹豫了一会儿,颜梓诺还是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
“爸,你和妈别急,我很快就会回去的。不会有事的,放心。”然后电话挂断,关机。
听见电话断了,甚至没听清女儿的声音。再打过去时就变成了“对不起,您拨的电话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他急了,喊道:“我再打过去就关机了,你说奇不奇怪!”
“我不认这个女儿了!不认了!不认了!连老娘的话都不听算什么东西啊!她最好不要进我家门,不认这个女儿了!”悲怆的哭声和歇斯底里的喊叫,像是一个母亲最无奈的最卑微的呐喊。
颜磊叹了口气,然后点燃了另一根烟。
“你又抽烟啊,想死啊,想见阎王直说,何必慢性自杀!抽死你算了!”
……
“话说,我爸妈不让我喜欢你。”颜梓诺叹口气,轻声说。
“哦?你爸妈还管这种事情?”流源笑道。
“我怀疑我将来的婚姻都得被他们包办!”她说,“他们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着想。”
“哦,那你还喜欢我啊。反正我们两家关系也不好,就这样啊,好聚好散,到期了嘛。”
颜梓诺捋捋被风吹乱的刘海:“流源你说什么呐,这怎么能一样,我不过就是一颗我父母手中的棋子啊,他们连自己亲生的女儿都利用,算什么啊!什么叫到期了啊,是后会有期!”
“你说什么?”这句话像是激起了流源的兴趣,然后他拉着她,转身进了路边一家茶楼。
“你,最好和我说清楚,那么多年过去了搞得我像是个白痴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他点了绿茶,而她点了花草茶。
“我……哦,没什么,不用说了啊,时间过去了自然会清楚。”
“你说。”
“不说。”她倔强地把头转向窗外,视线里全都是落云的美丽景色,饱览在眼底。
“也就是说,和我爸的死,会有关。”流源的口气变得严肃。
“也许吧。”她像是一只惊慌逃脱的小鹿,口气略显遮掩,“算了没必要知道。只不过一场错爱。”
“什么意思?”流源问。
“错爱。”她解释,“错误的爱,可以指很多方面。我们所有的人,擦肩而过之后发现那些都是错爱,错爱你懂么?包括,我对你的爱,也是。”
颜梓诺突然想起了一个热播电视剧里的经典台词:“这世间所有男女之间的爱都是错爱,可是我们错也错了,爱也爱了。”
错爱,不仅可以用来形容男女之爱,而且也可以概括生命中所有的爱。亲情之爱,友情之爱,男女之爱。
错爱,终年不遇的那场爱,到降临的时候,终成一场错爱。
可是,我们,错了,也爱了。
[09]
颜氏夫妻俩终于不进行争吵了,而是在客厅的实木地板上来回踱步,两人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怎么办怎么办。”张晓华自言自语道,“怎么办怎么办。”然后打起了哆嗦。
当空气中没有声音传播的时候,一切都安静得像是死寂一样。
许久,颜父颤颤地开口问:“我们,到底还欠账上多少钱?”
没有回答,颜母呆住,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大理石雕像。
“嘿我问你话呢,我们,到底还欠多少?就算没还完,卖掉这个房子也得还!”
由于声音变大的缘故,颜母终于抬起头,定神说:“哦,你忘了,一年前我们就还清了呀。”
“唉,颜磊,我说我们到底怕他们家什么啊?现在就只有她一个寡妇了,我们到底怕什么啊?”
“没啥。做贼心虚,人的本能。”
“那咱以后做遵纪守信的五好公民不就完事了吗。”张晓华说,“过去就过去了呗,咱不再和流家扯上啥关系不就得了?”
“可是毕竟都发生了,改不了了,只有咱下辈子后悔去吧。都是我不好啊,现在倒有了良心不安的感觉。唉……”
他叹气,然后又走进厨房点燃了那包就剩最后一根的中华烟。看见烟包侧面写着“吸烟有害健康”的提示语,忽然觉得心乱如麻。他想:都活了四十几年了,这个世界怎么还是那么复杂。
他想起他们高中的那段日子,一起奋斗的日子,只不过因为彼此不同的梦想,追求,乃至于人生观价值观的差异,最后只换来一首离别的曲终人散。
是的,这就是我们到最后都必定后悔的一个过程。它叫选择。
[10]
那个叫洛栀遥的女孩子,让她消失吧。让她去替代,曾经的洛栀遥吧。
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
就当从未出现过。
From now on.
“妈,把药吃了吧。”洛栀遥看了看墙上的钟,十点了,于是拿起母亲床头柜上的一板药,细细地看着盒子上的说明书。
厄贝沙坦片,治疗原发性高血压,每日0.15g,每次使用厄贝沙坦0.15g,每天一次不能有效控制血压的患者,可将本品剂量增至0.3g。
原来真的和夏岸那天和自己叫嚷的一样,她有高血压。
洛栀遥掰出一颗轻轻地放在手心里,然后去餐桌旁倒了一杯温开水。
“嗯,一会儿就吃,不急。”母亲说,“小晴,酱油没了你去小超市买一瓶吧,就是我们家平时用的那种,你知道的。”母亲从厨房走出来,对她说,“快点儿回来啊,我等会儿做饭急着用。”
“啊,我忘了,再给我看看瓶子吧。”洛栀遥说。其实自己分明在听到母亲说去买“平时用的那种”的时候,就慌了神。对于这个新的环境,她知道,很多地方还是陌生的。可是这全然是一个偌大的谎言,充满了未知的色彩。
“就这个,记住没啊?”母亲拿出空瓶给她看。
她点点头,然后对母亲补充说:“一定要记着吃啊,我去了哦。”
“钱拿着,在饭桌上哦。”母亲说,“别忘了拿钱啊,我发现你这丫头忘性挺大的。”
“哦。”洛栀遥拿了桌上的钱就出门了。
出门的时候,她抬头看见天空的颜色像是被洗刷过一般纯净的蓝,阳光终于带着仲夏的热气挥洒而来。
从来都没有看见过这样美好的世界,透明而安静的,毫无肮脏,安静得只剩下一片弦音。
[11]
从茶楼出来,颜梓诺向路人打听,那个叫“木槿巷”的巷子。不放心地问了三个人,他们的手指都纷纷指着前面,做了一个右拐的手势,然后说:“喏,就在前面不远的呀。”
“哦,谢谢哦。”
在和路人做简单道别之后,她就拉着流源赶快跑进了那个巷子。跑了一段路,流源停下来站在原地不动了。
“嗯?怎么?”颜梓诺稍稍使劲儿地拽了一下流源的手,“看什么?”
只见一个穿白色棉布裙子的女孩子从巷子的墙边走过去,素白的手指摸着墙壁的纹路,朝着巷口的方向小步走着。看见自己盯着她,她大概有感觉,于是奇怪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超前加快脚步走去。
好熟悉的相貌,连那双眸子的目光都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会不会就是同一个人呢?
那个人真像流源不是么?不对不对,你眼花了吧。
随着脚步的加快,白色的裙子飘起来紧贴着双腿的皮肤。
呵,真像啊。
想起刚才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她的心底就滋生出了一股切肤的疼痛。
她钻进小卖店,买了那种酱油之后差点儿连找的钱都忘记拿了,就按照原路加速走回去,但愿是自己看错了。如果真的是流源,那么旁边的那个女孩子又是谁呢?再说,一年前就没有联系过,而现在他们又怎么会千里迢迢找到自己呢?
所以,你要相信,这一切只是你凭空臆想出的假象。因为你离那个曾经已经很远很远了,现在和从前,当中横亘着多少光年的距离。
“看见个人,长得很像一个人。”流源边想边说,目光还聚焦在女孩子逐渐缩小的背影上。看到女孩拐出巷子,他才转回头问颜梓诺:“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莫名其妙地还要找什么木槿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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