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降香说要见您。”
第二天早上,苏梁浅正在暖阁练字。
桌上,铺着宣纸,一旁,已经是一叠染了墨宝的字迹,苏梁浅一手毛笔,另外一只手挽着宽大的袖子,简单的一个静字,她写了半天,也不见有满意的。
苏梁浅看着进门的茯苓,最后向上的一勾,稍稍用力,力透纸背,墨迹彻底晕染,将整个字整张纸都废了。
“让她进来吧。”
苏梁浅将毛笔搁置在砚台上,擦了擦手和额头的汗,茯苓神色纠结,似乎是想对苏梁浅说些什么,但最后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出去了。
很快,降香从外面进来。
有茯苓悉心照顾,经过两天的调整休养,降香已经恢复了不少精力,是自己走进来的,但脸还是苍白,看着没什么血色,整个人恹恹的,仿佛是大病初愈,虚弱的很。
苏梁浅看她,身体堪忧。
降香一进来,就在苏梁浅的面前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起来说。”
苏梁浅不明白降香搞的这是哪一出。
她的口气,谈不上疏冷,但和茯苓秋灵她们比起来,敏感的当事人,便能听出差距。
“茯苓,你让她起来。”
茯苓站在降香身侧,让她起来,被降香拒绝了。
苏梁浅看着降香,那张脸,在丫鬟里面,依旧是出众的,尤其现在这憔悴虚弱的样,非但无损她的颜色,反而那双眼睛,因为瘦下来的脸颊,显得更大,水汪汪的,有种说不出的让男人心疼的楚楚可怜。
降香挣开茯苓,也抬头看向苏梁浅,“奴婢不想走,这些年,奴婢一直跟在小姐您的身边,从京城到云州,又从云州到京城,奴婢本就是孤儿,若是离开小姐,又能去哪里呢?夫人她们都视我为眼中钉,在苏府,我是您的人,她们不敢明目张胆的对付我,我若离开,就是死路一条。”
茯苓看着神色凄凄的降香,她先前倒是没想到这一茬。
她也看向苏梁浅,既然小姐答应了送降香离开,定然会妥善安置好的吧。
茯苓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在降香一醒过来,就劝她离开。
“过去这些年,奴婢因为自己的贪心,做了不少错事,奴婢对不起小姐,奴婢也为此付出代价了,奴婢现在已经知道错了,求小姐再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对您会有用的。”
降香情绪激动,声音哽咽,有眼泪流了出来。
她的样子,倒是真恳的很。
“送你离开,是觉得这样对你更好,既然你不想走,那就留下吧。”
苏梁浅看着泣不成声的降香,内心并无波澜。
上辈子,她对降香芥蒂最深的那件事,此生已经不可能发生,降香现在想留下,又有茯苓求情,苏梁浅身边又刚好缺人,她还是愿意给这个机会的。
降香擦了擦泪,满是惊喜,“谢谢小姐,奴婢今后一定会好好替小姐办事的。”
苏梁浅点点头,反应淡淡,“我只看行动。”
降香会意,没再用言语表忠心。
“下去吧,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
茯苓扶着降香起来,降香这次没有拒绝,两人离开了苏梁浅的屋子,到了降香茯苓所在的房间。
茯苓扶着降香到了床上,茯苓叹了口气,“小姐已经不是以前在云州时的小姐,她既然让你留下来了,你今后就要安守本分,忠心侍主,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
降香虽是丫鬟,却姿容妍丽,再加上过去那些年在云州,苏梁浅从未将她们当成丫鬟看待,导致降香眼高于顶。
茯苓怕她在苏梁浅身边再做出什么错事,到时候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一起长大的姐妹,不得善终。
降香上床靠着,见茯苓一脸担忧,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我今后不会也不敢再做对小姐不利的事。我明白姐姐你是为了我好,但是我现在离开,能去哪里?我们两都是没有家的孤儿,就算小姐保我性命,不让我被夫人她们害了,我按你的意思,找个人嫁了,可万一要嫁的人不好呢?这些年,我手头是有些积攒,但没个娘家兄弟,就是被害死了,估计也没人知道。”
茯苓听了这话,感同身受,给降香擦泪,自己也忍不住。
“茯苓姐姐,这次萧府的事,我想了许多,我这样的贱命,没小姐护着,别人要弄死我,就和弄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我们丫鬟,注定只能依附主子活着的,主子好我们就好,主子要倒了,我们在其他人眼里,也就没了价值。回头想想,是我对不起小姐,小姐对我,一直没什么苛待,就算为了自己下半辈子,我也会好好跟着小姐,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耍小聪明和心眼了,我现在就盼着小姐好,给我指门好婚事。”
飙风寨的事,她彻底失了清白,若她背后再没个倚靠的人,就她这样的身份,若嫁了人,不定被怎么作践死。
茯苓不知道降香经历的事情,自然也不能明白,她种种的顾虑。
很快就到了元宵。
那日在萧家发生的事情,现在在京城,传的是沸沸扬扬,不单单是老百姓,官场里更是人尽皆知。
对于萧意珍和苏倾楣当日的失态,萧家也给了说法,是因为萧意珍近身的丫鬟,打坏了她最喜欢的一套茶具,萧意珍罚了她,她怀恨在心,当时苏倾楣也在,因为没有帮她求情,也因此被记恨上,所以在宴会当日,在萧意珍和苏倾楣的衣服上下了药。
萧家给的这个说法,按着萧意珍的性子,却也算是合情合理,而且,这种对萧意珍名声不利的事情,如果不是事实,也不会公布。
外界对此,说法不一。
有人相信,有人不信。
苏倾楣因为平日里积累的好名声,再加上那决然的金簪一刺,还有七皇子的英雄救美,名声倒是没怎么波及,反而还多了个性子刚烈的美名。
苏梁浅闻言,只是一笑。
萧镇海还真是看重苏倾楣,为了外甥女,女儿都可以牺牲。
不过对已经臭名昭彰的萧意珍来说,这样的雪上加霜,实在算不得什么,而苏倾楣能因祸得福,名声不毁,除了萧镇海的大义灭亲,还有萧家对言论的导向。
当然,这只是更多的在百姓间,而当日参加宴会的夫人小姐,多认为苏倾楣的性子并非温良,和苏梁浅姐妹的关系也并不和睦。
至于另外一个特别重要的人物萧意珍,据说萧镇海下的手太狠,她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大多数的时间,都是昏迷的。
萧家吃了这么大的亏,不能找苏梁浅算账,自然对苏克明步步紧逼。
苏管事维持着一天至少一趟荆国公府的频率不断,让苏梁浅回去。
苏梁浅以生病为由,在床上躺着,就是不回。
“小姐,宫里来人了,赏赐了不少东西,是王家老夫人,亲自送来的。”
苏梁浅称病,多是在房间呆着,秋灵在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告诉了她。
要说北齐除了太后最尊贵的老太太,那现在非王家老夫人莫属。
东西由她亲自送来,是天大的面子。
“给我梳洗更衣。”苏梁浅决定去看看。
苏梁浅还在梳洗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传来的鞭炮声,因为隔的远,隐隐约约的,像是从正大门的方向传来的。
苏梁浅出了门,就听到有丫鬟议论,原来皇帝这次给沈家,钦此了个他亲自题写的牌匾,现在沈老夫人她们都在门口呢。
苏梁浅到门口时,看到院内府外,乌压压的人挤满了人。
沈老夫人大门正中的台阶下,抬着头,王家老夫人站在她旁边,两人倒是没说话,偶尔相视一笑,眼角的皱纹,仿佛都有了心有灵犀的默契。
两人的旁边,沈家的人依次站着,脸上洋溢着笑,藏着希望,满是愉悦,沈家的下人,亦是如此。
鞭炮声已经停了,四周围依旧嘈杂热闹,苏梁浅恍惚回到了从前。
“表妹,你来了,快过来!”
沈琦善对着苏梁浅招手,走到她身前,将她从府里拉了出去,指着架着梯子的下人撑着在挂的牌匾道:“这是当今皇上亲笔御写的字,皇上说,之前的牌匾旧了,要给我们换一个,是不是很好?”
四四方方的牌匾,四周围都是金黄的,雕镂着和之前一样飞豹的图腾,擦拭的很干净,崭新崭新的,仿佛都能映出人的脸。
同是荆国公府四个字,单从书法论字的话,苏梁浅觉得,还不如之前的呢,但其他人欣赏的从来不是字,而是恩宠,帝王恩。
当然,上一块陪伴了荆国公府树百年的牌匾,也是帝王书写的,但他作古都几百年了。
最重要的,从来都是现在龙椅上坐着的那个帝王,他是怎么想的。
沈琦善对皇权的畏惧,不是没有缘故的,沉寂了近十年的荆国公府,因为帝王这样的一个举动,命运又似被改变了。
这是庆帝亲自题写的,代表的是庆帝的认同。
别人不会看到他在做这个决定时的权衡,他们能看到知道的,就是这命令是他下的。
若这牌匾,在萧家设宴前就下来了,萧意珍她们,哪敢给沈琦善扣下投敌叛国之后的帽子,其他人,又怎敢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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