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她以前的宿舍?
这半夜三更的,谁呆在她以前的宿舍里?
文臻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忽然里头传来脚步声,来得很快,文臻躲闪不及,滑入暗影里。
有人披着披风走出来,此时天京气候已经有些转暖,那人纯黑色的披风在夜色里光泽流动,其人行路也如行云流水,淡淡月溶溶风,不染尘埃过帘栊。
文臻脸色一沉。
果然是唐羡之。
她屏息,看着唐羡之似乎有些心事,微微垂头走开,正松口气,忽然一股极强烈的恶心泛起,竟是完全控制不住,饶是她拼命压,也发出了一声低微的呕声。
糟糕!
唐羡之果然立即转头。
却在此时,忽然有急速脚步声传来,有人老远便喊:“陛下——不好了!我们出城迎战的军队,忽然被大军从侧翼攻击,死伤惨重,唐怀将军阵亡!那忽然出现的大军人数极众,不下数十万!”
那人身后还跟着一群气喘吁吁的唐家新贵,人人脸色骇异——没等到易家联合包燕绥饺子,却自己被包了饺子,几十万大军?现在天京附近哪来的几十万大军!
唐羡之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沉,声音依旧平静,“拿我的甲衣来。”
这是要亲自上城了。
他带着人便要匆匆离去。暗影里,听见这个消息的文臻一阵狂喜,心中暗赞甜甜果然是她的福星,这么个消息一来,唐羡之把刚才的异声都忘记了。
她等人群转过拐角,呼哨召唤,银光一闪,三两二钱出现。
这家伙潜伏宫中多日,早已路径俱熟,来得很快。
文臻一笑,上了它的背,三两二钱腾空而起,如一道银蓝闪电割裂天空。
下一瞬,这道闪电撞上了另一道闪电。
砰一声闷响,文臻被撞落,但她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了一双温暖的臂膀中。
她立刻知道那是谁,心中懊恼的同时猛力一推。
唐羡之倒也自觉,将她轻柔地放下地立即松手退后。
也亏他退得快,不然文臻的各种招数就要源源不绝地跟上了。
文臻一转头看见两只狗打在一起,三两二钱和唐羡之的肥狗,举世无双的猛兽,打起架来也不过是泼妇撕咬,半空中腾腾飘下无数白毛。
唐羡之在她身后远远地道:“燕绥来了。”
文臻冷笑道:“怎么,你还打算带我去见见?”
没想到唐羡之微笑道:“正有此意。”
文臻倒是了悟了,笑道:“绑票上城头?”
唐羡之平静地道:“小臻,不要这么说。我不认为绑你上城头就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文臻笑:“那难不成还是请我欣赏你被围困的英姿吗?”
唐羡之沉默一会,才道:“只是你难得出来了,我想和你多呆一会而已。”
“你就是擅长把恶心的事粉饰得冠冕堂皇。”文臻呵呵一笑,“不管这事性质给你打扮成怎样,事实就是燕绥得在城下看着你和我,不得不投鼠忌器,未战先退,军心丧失。”
唐羡之凝视着她,他眼神很深,深得看不清一切想法也看不清此刻悲欢,半晌道:“你可以不去。”
文臻心中一动,忽然觉得唐羡之有了微微的变化,他似乎不再那般执着,也看淡了许多,却又生出淡淡疲倦,她在他这里,感觉不到一丝夺取天下的欢欣和终于功成的轻松。
随即她便摇摇头。
帝位到手,江山在握,已做到了这人间巅峰事,还需要振作什么呢。
随即她道:“去啊,我为什么不去?我可想燕绥了呢,多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说完她走在前面。唐羡之不过淡淡一笑,跟在了后面。
为了她,唐羡之改乘了御辇,十八匹马拉着又稳又快,但他在车前方,文臻在车尾端,两人隔得远远。
文臻注意着街边的暗号。
暗号少了很多,自己和燕绥的人在这段时间内果然被唐羡之拔去了不少。
但是她看见了自己想看的——闻老太太及随便儿一行,已经由妙银护送出了城。
文臻心中一松。
原本还担心随便儿不肯走,不过想来这世上就没有老太太不能驾驭的人。
还没到城门前,就听见士兵一趟趟来报伤亡,神情紧迫,唐羡之下令出城的唐军回撤,文臻听了一会,心中叹息一声。
唐家并非没有英才,但是终究比不上久经战阵经验丰富的老将们,她发现唐家的那些新贵们都有一个同样的毛病——急于证明自己,自信心太足,所以大多轻浮冒进。
新朝乍立,一朝得意,想要争功以求代代荣华,这是冒进的心理背景。
久居川北,一地为王,没经历过现实和敌人的打磨,这是轻浮的原因。
朝中如厉响那些人,虽然默认了新朝,不过是为了保存实力,才不会为了新朝做马前卒,一个个在家告病,便是他们愿意唐羡之也不敢用,反手就把城门给燕绥开了。
唐氏新朝,如果没有太多敌人,如果没有燕绥,以唐羡之之能,是能平稳过渡,帝业百年的。
但是现在,明显缺少人才。
唐军开始撤入城中,文臻随唐羡之登楼,有人匆匆来迎,大骂:“都是给那阉人害了!”
文臻一转眼,发现晴明被五花大绑捆在一边,犹自喊冤:“陛下,我没有啊!我持了永裕帝令旨去换防,亲眼看着京畿大营拔营离开的啊!”
那唐家将领怒骂:“真要离开,何以在这节骨眼的时候出现在天京城下,和燕绥合兵,直接就将京城给围了!”
文臻震惊。
京畿大营竟然没有被假旨意换防?
他们没有离开?
为什么没有?
文臻不认为这是燕绥干的,京畿大营确实一直忠于永裕帝,不可能理会燕绥。
此刻城下,燕绥看着京畿大营的信使离去,心中也有些微微感叹。
连他也没想到,永嗣帝在还未登帝位前,察觉了京畿大营的立场,曾出城去和大营统领做了一个谈判。
他没有试图拉拢大营统领,却给统领留下了一个自己的标记。并和对方说,如有一日,有人以他的名义试图调动京畿大营,却没有拿出他的标记,那么就先不要听从那道旨意。
谁也不知道永嗣帝当时出于什么样的考虑,给京畿大营留下了这一道防护符。或许他对于自己的未来处境亦有预感,怕将来被自己那个阴险的哥哥暗算,所以试图咬上一口,谁知最后却给了唐氏朝廷沉重的一击。
燕绥抬头,然后忽然就看见了文臻。
他的蛋糕儿,很少见地穿着一身素白,双手拄在城墙之上,静静地看着他。
不过月余未见,她竟然清瘦许多。
燕绥看见她双唇一张一合,远远地,做了个口型。
对不起。
我没能保护好娘娘。
燕绥闭了闭眼。
片刻后他伸出手指,拇指和食指一捏。
一个比心的手势,阳光正从那心形中穿过,像兜住了一束光,送给他心中的姑娘。
文臻唇角微微地弯了起来,伸出双手,做了个接住的姿势。
这一刻城上城下数十万军,但天地间只剩下他两人。
唐羡之站在她背后,看着那两人城上城下,旁若无人的交流,眼神晦暗。
他身旁的唐家将领却忍不住这般轻视,上前一步,对城下喝道:“燕绥,认得这是谁吗!如想她回到你身边,便退兵十里,弃械自缚!”
唐羡之喝道:“唐情!”
这样的威胁很蠢,很容易被燕绥拿来激励士气,也容易引起天京城内爱戴文臻的百姓的反抗。
文臻笑起来,转头对唐羡之眨眨眼,道:“你瞧,你们唐家人,个个心热得很呢。要我说啊,这都是一个个都没经过社会的鞭打。”
没想到唐羡之竟然赞同地点了点头。
文臻又道:“像我就不同了,我被这世道这皇朝毒打了无数次,从最早期被你暗杀又被你提亲,到后来长川五峰山留山湖州步步凶危,到皇帝兔死狗烹,到那一夜,我接到林飞白死讯,亲眼看着老师和娘娘死在我面前,然后现在我还要在这城头,看着我的夫君踏着祥云带着大军来接我而不能立即投入他的怀中,讲真,我被鞭打累了。”
唐羡之要说什么,文臻已经轻轻道:“……所以现在,轮到我鞭打你了。”
然后她非常蔑视地看了唐情一眼,便倒了下去。
只这刹那之间,她脸色如雪,唇色淡薄。
唐羡之猛然抢上,伸手一摸她脉搏,如遭雷击。
却在此时,呼啸声起!
一支金色巨箭穿越城上城下这一刻窒息的空气,如天神之剑贯天而来,所经之处城头唐旗裂响,刹那间碎成数片,如乱花散在天地间!
下一瞬箭已经到了唐羡之胸口!
心神巨震的唐羡之只来得及猛然错身。
嚓一声微响,巨箭射入唐羡之肩头,血花飞溅,却并没有穿透他的肩骨。
这令众人微微诧异——这一箭如此凶猛,连唐氏大旗都被卷碎,如何穿不透皇帝肩头?
唐羡之脸色却微变,不顾众人惊呼阻止,猛地拔箭,狠狠一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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