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大些以后,我必须易容才能出门,才能见人,我就越不想和人接触。我发现自己很孤独,只要这层面具还戴在我脸上,我就永远是孑然一身。等到做成了想做的事,那时,我要么死,要么就会变得再也不是我自己。”
他的嗓音一点点沉重下去。
“但说到底,我连‘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也不清楚。”
“所以我偶尔会想,如果有人能知道‘我’到底是什么,能和我无话不谈,能和我一直在一起,那这无聊又乏味的日子得多有意思。你能明白吧?我觉得你和我是一样的,你也很孤独,你心里藏着很多没法和任何人说起的事。”
“你看我俩这么像,我想和你多说说话,想和你一直在一起,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对吧?”
一边说,谢倾一边注视着许文茵。
“可这种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许文茵闷闷开口。
“我知道,我知道不容易。”谢倾说,“我好多次都在想,干脆把我的事都告诉你吧。不管你知道以后会对我怎么想,我都无所谓。但我的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释清楚的。”
“所以我总想着,终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等到一切都结束以后。”
“可……”
“你之前说,要我相信你。那你也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许文茵不答,只垂着眼帘不想看他。
谢倾说的话,也是她在想的事。她知道的,比谢倾想象中的还要多。如果她把这些事都告诉了他,那他还能像现在这样对自己么?
许文茵心里没底。
她沉默的间隙,谢倾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走到许文茵面前,还没说话,许文茵将眼一闭,“谢倾,你——”
“我不走,”谢倾干脆蹲下来,“如果不行,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行,你不说我就不走。”
“我知道很多……”许文茵咬了咬唇,“很多没法用常理解释的事,你听了不会相信我的……”
“那你不说,怎么会知道我不相信你?”谢倾往前挪了挪,以一种由下往上的视角可怜巴巴地望着许文茵,“你说什么我都信,你说你不是人,是下凡来历练的天女我都信。”
反正不管她说什么,谢倾事到如今都不会惊讶。
许文茵被他这副模样气到,又气又急,“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我不起,”谢倾抬手抹眼泪,“你今天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你先起来!”
“我不想起,你都不说一说就觉得我不相信你,我难过死了,我都不想活了。”谢倾接着抹眼泪。
“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许文茵的双眉紧紧拧在一起。
“我不是无赖,我只跟你这样。”谢倾的样子瞧上去可怜极了,活像只没人要的大狗狗。
“……你!”
这人怎么总是这样!
许文茵有些挣扎。她想了很久,沉默了很久,谢倾很乖,安静地等她开口。
终于,她压低声音,试探性地说:“那……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你问吧。”
“你……会不会杀了秦追?”
话音坠地,谢倾的背脊明显滞了一下。许文茵垂在两边的手缓缓攥紧。
谢倾那副可怜的神情开始消失,他定定看着许文茵,越是这样看着她不说话,许文茵的内心就越是沉重。
她就知道,他不会相信她的。
“谢倾,你回——”
“你喜欢秦追?”
……
……?
许文茵茫然地抬眼与他对视,谢倾依旧蹲在她身前。见她视线看过来,又问了一遍:“你这么关心他死不死的,你喜欢他吗?”
这是哪儿跟哪儿的?
“我……”
“你如果喜欢他,那我或许会杀了他。”
许文茵一僵。因为她知道眼前的谢倾没有在开玩笑,但奇怪的是,这句话里并没有多少杀意。
“……那你的意思是,你本来没打算杀他?”她试着换了个方式问。
谢倾挑眉,“当然了,我杀他干嘛?”
“但现在又有点不一样,”他看着许文茵,“你先告诉我,你喜欢他吗?”
“不,当然不喜欢。”许文茵回得很干脆。
梦里的自己如何她不知道,但现在的自己对秦追仅仅只是出于同情。
谢倾的眸光随着她的否认轻轻闪烁,他说:“那我现在已经回答过你的问题了,你能不能回答我的问题?”
“……我,”许文茵的心跳得很厉害,但又沉沉重重,她嗓子像糊在了一起,不知怎么答话,“你今天先回去,好不好?”
“不好,我不走。我今天来了就没打算回去。你不知道这些天能和你说话我有多开心,现在你不理我还要赶我走,我还怎么开心,我难过死了,我生不如死,不如死了算了。”谢倾又开始抬手抹眼泪。
许文茵真是拿这人没办法,咬咬牙想唤泽兰进来轰人。
就在此时,自外忽然传来“轰隆——”的一阵惊响,动静之大,二人脚下的地面都好似晃了晃。
“怎、怎么回事?娘子,娘子没摔着吧?”外面响起婢女的声音。
许文茵一顿,循着声音看向窗外,遥远的天际边,皇城上有火光窜出而出,直直冲上了云端。
“怎么回事……”
“开始了吧,不过比我想得要早了些。”谢倾也在看外面,只是神情不见一丝意外。
许文茵知道了,恐怕眼下和梦里谢倾带兵破城时是一样的。严太后火急火燎赶回宫就是发现自己被人下套了。
但幕后主使的谢倾如今人还在这里,那宫里那边到底……?
“阿茵。”
谢倾往许文茵身前又挪了几步,见她没往后退,便试探性地伸手抓住了她垂在两边的手。
冰凉的体温一下子传了过来,谢倾一转手腕,将那只小小的手握在掌中,语气低缓温柔。
“我把我的所有事都告诉你。”
“你跟我来,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只有不要脸才能追到媳妇
明天不更啦,课业繁重,后天更
第35章
太极宫里的战火逐渐烧上了云端。
谢倾带着许文茵从许家偏门出去时, 门边已然停好了一辆马车。
他上前撩开帷幕,回身向她伸出手,“来, 小心点。”
那只手修长皙白, 骨节分明。许文茵犹豫了一下, 有些僵硬地搭上他的手,踩着车辕进到车内。
她没问谢倾如今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但想来和梦里不会差得太多。这一战,他势在必得。
谢倾驾着车, 不急不慢穿过皇城西门,一拐上夹道, 便将风衣的兜帽压得更低,只露出一截棱角分明的下颌。
车越往宫里走,远处的马蹄声、兵器碰撞声就越发清晰,和她在梦里听见的一样。
不同的是, 那时的她被谢倾软禁在地下, 任何挣扎都只是徒劳。
梦里的谢倾,和现在的谢倾, 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
许文茵抿抿唇,低声问:“……我们要去哪儿?”
谢倾听出她话里夹杂着不安, 侧过眸, 故意用轻松明快的声音回道:“别怕, 两军交锋的北门离这儿远着呢,我特意挑了条不会遇上人的路。”
如谢倾所说,从马车一路前行,到车辕止住,车身停稳, 途中都不曾看见过半个人影。
他跃下马,撩开车帷,又小心牵着许文茵下来,“你瞧瞧这是哪儿。”
许文茵下来时就看见了。谢倾带她来的地方,是天子居所,玄紫殿。
是了,如果破城的大军真是谢倾的人,那就该是新帝这一边的。他们的目标只会是太后,秦追理应是不会受波及的。
当然,这一切都只建立在……谢倾真的没打算杀秦追的前提上。
天上依旧下着细雨,不如之前那般大,却仍叫人觉得寒气从脚底直窜上全身。
谢倾瞥见许文茵缩了缩肩膀,干脆伸手解开自己的大氅,将其一掀,罩在许文茵身上,还仔细帮她把衣襟边的扣子扣好了。
许文茵很不习惯他这么亲近,伸手推了一下没推开,只好沉默地撇开视线。
谢倾瞧上去倒是心情极佳,眼尾翘了翘,手从大氅下钻进去拉住她的手,带着她向殿内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问:“冷么?早知道让你那两个丫鬟拿个手炉出来了,真是不会伺候人,还不如我呢。”
许文茵心道哪有堂堂侯府的嫡出郎君说自己会伺候人的……她想了想,摇头:“你才是,不冷吗?”
“我去过西北最冷的地方,天寒地冻,冻得没法住人。我带着一支队在那儿扎营待过整整一年。”谢倾说完,侧过眸看她,“你要觉得冷,我把外衫也脱了?”
他说这话时唇角翘着,许文茵一愣,反应过来这不是句正经话,急得甩开他的手。
谢倾没给她机会,手指勾住她的手心,将她的手牢牢握在自己掌中,忙可可怜巴巴地补充:“冷,我现在觉得冷了,你要不牵着我我可能会冻死。”
许文茵没好气道:“你方才不是说自己去过西北最冷的地方?”
“那不一样,我虽身强体壮,但一颗心却柔软畏寒,可脆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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