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会再生气了..”顾妆妆抬起脸来,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双手展开呈于他面前,“这是我准备的和离书,从今往后,你我夫妻情分就此了断,男婚女嫁,一别两宽。”
她哈了口气,用力盖在和离书的最下面,又用帕子擦了擦私印,重新装回宋延年的钱袋。
“你同皇上有什么交易,我全然不会在乎,或许你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她顿了顿,将和离书小心翼翼收好,藏进自己的衣袖,灿若星辰的眸子柔柔的看着一动不动的宋延年,“你是谁,将要去哪,又要做甚,都与我无关。”
她又翻过宋延年上身,脚刚落地,便觉出衣襟被人拉住,力道很轻,却很执拗。
宋延年的眼里眸深如墨,漆黑的如同夜幕中的繁星,又像野火熊熊,连同五脏六腑一起呼呼的燃烧起来。
瞳孔收缩的很是剧烈,他的手指颤抖着,将顾妆妆的衣襟拉扯的像蝴蝶的翅膀,微微煽动。
顾妆妆的脚底亦像生根一般,犹如地锦细密的纠缠着,让她无法移动脚步,她的手慢慢垂下,轻巧而不费力的捏住宋延年的手,然后,一把推了下去。
宋延年眸中的光火霎时转暗,眼皮跟着重重的垂了下去,等他再度睁开的时候,瞳仁变得漆黑阴郁,与此同时,燃起了难以名状的怒火,神色由起初的懊恼自责变得愤懑悲痛。
顾妆妆望着他胸口的伤,终究还是走到柜子前,取出纱布,复又慢慢踱步回到床前,她的手指冰凉沁汗,倒了药粉洒在血涌处。
宋延年的额头青筋突突跳动,他想大声解释,想愤怒的喊叫,想拽住她的手问,为什么还是不信自己!
可酝酿了许久,胸腔悲鸣着只发出类似野兽般的闷吼。
顾妆妆缠完纱布,站直身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就在她将要扭头离开的刹那,忽然听到宋延年一声轻微的呜咽,似孩子哭泣一般,顾妆妆的心猛地揪成一团,眼眶立时蓄满水雾。
“是你不要我了...”她横起胳膊,背对着床上之人,宋延年的愤怒卑微的变了色,他的手搭在床下,舌尖咬出了血,他想摇头,想否认,想紧紧抱住她,说一声我不能没有你。
顾妆妆转过头,通红的眼眶死死的盯着宋延年,一字一句道,“是你...你们...都是骗子!连他也同你一起骗我,有家不回,助纣为虐...”
她早就吃了瓷瓶里的药,那哪里是忘忧的,分明就是忆昔丸。吃下的那一夜,她几乎将幼时的事全部记了起来,包括紫云观大火,她目睹了一出偷梁换柱的好戏,却被人一掌砍昏,自此成了顾家小姐。
宋三思啊宋三思,顾妆妆不知他是出于何种心思将这瓶药赠与自己,他分明想让自己想起来往事,却又怕自己真的想起来。
糊涂了好几年,一夜清醒,顾妆妆都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她蹲下身去,手指抚在宋延年的脸上,眼睛随之下移,柔软的指肚最终落在微启的唇角,她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个青绿色的瓶子,取出一粒乌黑色的药丸,又熟门熟路掰开他的嘴,一抬,药丸顺着喉咙滑进腹内。
顾妆妆拍了拍手,狭长的眼眸宁静似水,她将唇凑到宋延年的耳边,温柔且充满了蛊惑,“我走了,周衍之...”
床上那人猛地一颤,长睫打开,双眸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楚。
顾妆妆起身,清冷的面上挂着淡淡的讽刺,“原来我就是陆清宁....谢谢你记了我那样久,不过..从此往后,不准找我,否则,我就杀了你!”
她的东西都收拾好了,随身的银票必不可少,其余便是几件应急穿的衣裳,小小的一个包袱,她打了个结,背在身后。
什么父亲,姨娘,都是他们为她编撰的虚假故事,在这所谓的美好之中,她像个被哄得团团转的傻子。
她疾步走到门前,手刚搭在门框,便听到身后扑通一声,他低低的呻/吟着,用尽全身气力手指抠爬着往前挣扎,顾妆妆背对着他,顿了少顷,旋即开门,又反手迅速合上,将那张痛苦的面孔一同关闭在漆黑的房中。
荆州她是断然不会去了,之前已经告知了四个姨娘,若是宋延年联合她们一同分析,必然能查出她的踪迹,可是又能去哪?
顾妆妆盘算了几条出逃路线,最终选了益州。
益州与荆州相隔不远,途中可顺势倒卖了已购的宅院,那是一笔不小的资产,顾妆妆舍不得放弃。宋延祁也在益州兼修堤坝,依照顾妆妆的性子,他们断不会猜到顾妆妆会逃向彼处。
她下了马车,又让车夫沿着出城的方向继续走,自己则从官道改走小路,入了树林间,从河畔拨开密密麻麻的芦苇,那里停着一艘乌篷船,早先几日她秘密藏匿的。
乌篷船过了阙水桥,里头便走出一个俊俏的书生,顾妆妆备的衣裳,都是男子装束。夜凉如水,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偶有飞虫略过,激起点点波动。
她握着橹杆,警惕的环望四下,这是条狭窄的河道,常年没有船只通过,河水不深,也不适合大船走商,几近废弃。
面上忽然一阵冰凉,她抹了一把,才觉出自己不知何时落了泪,平静的水面淅淅沥沥的落了雨,雨丝趁势舔卷着她的衣袖,月白色的锦衣湿哒哒的。
前面地势变低,顾妆妆钻进篷里,任由船只飘摇下游,一路西行。
作者有话要说: 宋延年:后妈,心疼!
顾妆妆:再往里捅一下...
读者:拍手鼓掌(是这样吗)
第46章 046
雨下了一夜, 天明之时,屋檐明晃晃的挂着水渍, 院中的池子蛙鸣不断, 曾宾走的太急被门槛绊了一下, 也顾不上摩挲伤处, 爬起来小跑到宋延年面前。
“公子,已经将枣花巷暗中围了起来, 只是..”他抬眼看了看虚脱到脸色苍白的人,犹豫再三,说道, “他们二人并未打算离开,如往常一般, 照例接诊抓药。”
宋延年的手紧紧攥着花梨木方椅的把手, 指甲划出一道道痕迹,虚白的唇因为脱水的缘故变得异常干裂,他身上力气还未恢复, 却因腹痛如厕多次, 跑的两条腿至今都在颤抖。
临走前喂食的药丸,内含巴豆, 可叫人一日内行走不便, 腹痛难忍,她就是不想让自己追过去。
他特意从越州带回来的小物件,也被嫌弃的丢到角落里,就像他一样, 弃若敝履。
“宫里的事情,查了吗?”他嗓音像在砂砾中滚过一般,眸光凝重阴沉。
“老夫人..她被封了诰命。”曾宾欲言又止,只此一句,便足以说明一切。
楚帝做了,以诰命和其他诱惑来换取顾妆妆的清白,他竟然敢欺辱自己的妻子,宋延年的手大力拍在桌上,震得桌角猛然裂开,碎末四浮。
太阳穴的青筋跳的剧烈,一如他泛青的脸,他恨不能一刀将楚帝剁了,剁了也难解心头之恨!
“车夫找到了吗?”他气息低弱,抬眼看着屋檐下的水珠,犹不放弃最后一丝线索。
“少夫人应当早有提防,同一时辰,有几架马车分别从四处城门驶出,又加上雨水冲刷,路上根本不会留下痕迹。
只是,顾府四位,说起少夫人曾与她们闲谈时,聊到过在荆州置办了宅院,或许少夫人会一路往西...”
曾宾知道希望微乎其微,既然顾妆妆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必然也会提防顾德海与四个姨娘,荆州宅院她肯定不会过去,南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要藏一个人,却也如大海捞针一般。
宋延年的头几乎垂在桌上,充血的眼眸如野兽一般,他冷笑着,起身,腹内又是一阵剧痛,他原是想亲口告诉她实情,就在这两日,所有事情都处置妥当后,他会告诉她的。
突如其来的宋大夫,呵,他倒想去亲眼看看,他凭什么擅作主张,打乱他最后一步计划。
他自认付出了真心,小心翼翼的呵护,举步维艰的行进,哪怕欺瞒,也没有损她丝毫,若说错,那便是他不该私自用避子药。
可那药,她不得不用。
至少在北魏内定之前,顾妆妆不能有孩子,韩相只有一个女儿,若要叫他心甘情愿归入战营,韩晓蛮是他唯一的条件。
他知道对不住她,可除去此事,他自问问心无愧,只恨不能将真心捧到她面前,卑微到了极致。
他想说什么,门外忽然急速走来一人,入门低声速报,“枣花巷两人,凭空消失....”
.......
彭城的晋王赴临安城述职,与此同时楚帝不能人事的消息不知从谁的嘴里率先传出,一发不可收拾的成为坊间笑谈。
晋王英武,信誓旦旦要追查嚼舌之人,只是多日过去,非但没有查出始作俑者,反倒是楚帝的处境越发难堪,上至老翁老妪,下至总角孩童,坊间甚至编排了几首顺口的小调,调侃着讽刺楚帝的落魄。
皇后心急如焚,特召父亲鄞州平南侯回城,三大军队呈剑拔弩张之态,分别驻扎在临安城郊,蓄势待发。
楚帝无子嗣,若果真如传言那般,势必要考虑帝位承继一事。
在临安城闹得热火朝天之时,几匹快马正日夜兼程,往北疾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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