耍龙舞狮的长队等着前面让出道路,锣鼓敲得哐哐震耳,流光溢彩中,又有吹火翻跟头的引来阵阵喝彩。
顾妆妆被人群推搡着,混入其中后,被动冲散到一处桥下。
“妆妆...”
一道清冽而又恍惚的声音自桥上传来,她一怔,下意识的转过身,抬头。
恰逢此时,河畔烟花升至半空,灿然绽开,漫天星火,流光溢彩。
那人站在桥上,清风玉面,温文儒雅,顾妆妆好像脚底生了根,挪不了,走不动,直到他站在对面,熠熠生辉的眸子,映出那个恍若失神的自己。
“妆妆,我回来了。”他定定看着顾妆妆,清风习习,微雨落肩头,雪白的衣衫隐约透露出风尘仆仆赶路的意味。
顾妆妆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怔着神,杏眼圆睁。
宋延祁眼中逐渐涌起水雾,薄翘的唇抖了抖,像是激动到无法言语。
风吹起顾妆妆鬓边的发丝,拂擦着脸颊,宋延祁伸出手,慢慢用食指勾着那缕头发,抿到耳后。
顾妆妆只觉耳根一热,动了动嘴,小声不敢相信的问,“宋延祁?”他是从哪冒出来的,平白消失数月后,以这样的方式,极其突兀的出现。
“是我,”宋延祁抑制住内心的雀跃与兴奋,他的手举在半空,想将她环进怀里,用力嵌入骨髓,可他只是抿唇盯着她看,通红的眼眶弥漫着水雾。
哭起来都这样好看。
可他哭什么,该哭的人早就哭完了,眼下哪还有什么情绪可以发泄。
宋延祁低头,温热的气息卷进衣领,顾妆妆往后退了一步,树上的海棠花瓣慢慢从两人间滑落,悄无声息。
她总是要说些什么才好,比如,你去了哪里,为何这样久才回来?说好三夫人上门提亲,缘何变卦,一去数月,有无惦记自己。
可思来想去,顾妆妆觉得很不妥当,他归来,她已嫁,那么,这些话便再也不能说出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妆妆此时心理活动:两腿一蹬,与世无争...
我是冷评体质么,举起小手手让我点个名
第15章 015
远远地,河畔一人手里握着桃花伞,竹骨生凉,静静地站着。
他敛了从容,收了笑意,眸中好似沉了一片阴霾。
树下的那两个人,白衣胜雪,姿容匹配,女子娇软,男子清雅。
从他的角度,那两人挨得极近,男子颀长的身形将她拢在前怀,过往的行人摩肩接踵,他们在川流不息中十分显眼。
呵,好一对佳偶天成。
“衍之,在看什么?”韩晓蛮举着两串糖葫芦,兴高采烈的穿过人群奔向宋延年,她咬的焦糖咯吱作响,浓密粗黑的头发丝上沾了水雾,憨憨的就像一只小熊。
宋延年低头看了眼,单手背在身后,“没什么。”
韩晓蛮跳着脚往远处看,少顷忽然咦道,“南楚兴男风?从前我还以为俩男的在一起令人发呕,如今看来,倒别有一番情趣,高个的那人斯文儒雅,矮一些的那个袅袅娉婷..”
宋延年嗤了声,问,“倒不知你何时学了这些文绉绉的词语。”
偏那人听不出宋延年话里有话,上赶着得意道,“我爹给我请的师父,让我能装腔作势门面过得去。
他说皇上西伐之后,必然会乘胜追击,灭掉南楚。泱泱大国,你又是嫡长子,我若不多学些字,恐配不上你。”
闻言,宋延年忽然意味深长的多看她一眼,雨丝轻飘飘的落,伴随着微风,贴着面颊擦拂,湿漉漉的就像一张浸了水的宣纸,闷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韩晓蛮的父亲是魏国丞相,位极人臣,根基稳固。宋延年年幼之时,皇后崩逝,外祖父联合韩相定下宋延年与韩晓蛮的婚事,在各方得到保障之后,外祖父才应了魏帝将他安插入南楚的计划。
“你挺好的,不必配我。”宋延年笑,见韩晓蛮嘴边挂着糖渣,给她指了指,韩晓蛮一勾舌头,舔进嘴里,咧嘴又咬了一口。
“我也这样说的,可我爹不听,”韩晓蛮很是惆怅的叹了口气,忽然瞪着两只圆滚滚的眼睛神秘道,“不过,幸好韩风听我的。”
宋延年目不斜视,淡淡的问,“你喜欢他?”
“啊..”韩晓蛮张着嘴,想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嘴里的糖葫芦也不甜了,她甩了甩手,垂头丧气,“我爹说,等你回朝,就得准备你跟我的大婚...”
宋延年没说话,眼睛只是死死盯着桥下的两人,手指抠进肉里,嘴角却依旧挂着匪夷所思的笑。
宋延祁与顾妆妆站在雨里互相望了半晌,就像两尊木头,他横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有些语不成句,“我一直在等你给我写信....”
顾妆妆纳闷,方要开口,小厮便连忙凑上前,警惕的瞪她一眼,小声提醒,“公子,老爷还在府中等你问安。”
数日赶路,风尘未卸,从苏州走水路回到临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半年的光景,两三日便赶了回来。
宋延祁置若罔闻,他的眼睛睁到发涩,也不敢合上,他怕闭眼是一场梦,面前的人也会消失不见。
“公子...”小厮又喊了一句,不着痕迹的将两人隔开,“夫人已经到了,您再不回去,于礼数不合,老爷都有半年没见着你了,眼下...”
“妆妆,妆妆...”他不停的低吟,声音颤抖着,上下眼皮一碰,豆大的珠子从眼角滚落,他笑着,满怀期待的望着她,殷切道,“你等我,等过几日,我一定,一定...”
娶你....
宋延祁接过小厮手中的伞,放到顾妆妆掌心,又不放心的重复了一遍,“你等我。”
小厮再三催促,跺着脚忙不迭的劝道,“公子,来日方长,还有的是时间。”
宋延祁几乎被他拉着往回走,边走边回头,顾妆妆看了眼手中的伞,那两人越来越远,她忽然提步跟了过去,宋延祁见她追来,连忙绕过小厮,兴冲冲的往前迎了两步,脸颊通红。
“妆妆,你是有什么话与我说?”他轻轻呼着气,长密的睫毛下,眼睛明亮而又深情。
顾妆妆把伞还给他,又退后两步,郑重其事道,“宋延祁,我嫁人了。”
宋延祁,我嫁人了...
我嫁人了....
陡然间,天旋地转,牛毛似的雨丝纷纷扬扬从眼前滑落,他张着嘴,耳朵中除了不断重复的那句话,便是聒噪的嗡名声,他的眼睛渐渐模糊起来,面前的人失了焦距,虚化着颤抖着,他摇了摇头,方觉满头大汗,后背濡湿。
瞳孔收缩着,直到重新看清顾妆妆那张坚定的脸,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宋延祁舔了舔唇,试探着去牵她的手,顾妆妆偏开身子,清风拂面,软绒的发丝勾着耳根。
手脚冰凉,宋延祁喉间水分仿佛被人一把火烤干,他笑笑,落空的手尴尬的举着,“妆妆你在说什么?别吓我,你知道我...”
“不信你问他。”
顾妆妆抬了抬下颌,眼睛瞟向宋延祁身边的小厮,那人一滞,暗道不好,果然,宋延祁立刻转身,死死瞪着他,仿佛要把他戳出个窟窿。
“你知道什么?”
他攥着拳头,额间的青筋汩汩跳动,血液倒流一般,他几乎要站不住了。
“我..”小厮瞥了眼顾妆妆,情急之下忙又催了句,“公子,老爷和夫人...”
“我问你,你知道什么?!”宋延祁猛然大声,周遭的行人纷纷看来,小厮低头,两手贴着腿边,一咬牙,回道。
“顾家小姐早就嫁人了....”
宋延祁踉跄着,膝盖一软,腿脚虚浮,他靠着树干站定,又不信的抬头去看,顾妆妆蹙眉,见他失魂落魄,犹如大梦初醒,却也不知他缘何这般绝望。
给出承诺的是他,失信的是他,怎的眼下还会这样震惊。
宋延年大婚,宋延祁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却不阻止,那便是默认了,那他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做给谁看?
顾妆妆抿抿唇,见他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不禁感叹,“是啊,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嫂嫂。”
“嫂嫂?...”宋延祁仿佛用尽浑身力气,诧异的回头又看了眼小厮,那人眼神躲闪,仿佛印证了顾妆妆的话,宋延祁只觉得一桶冰水猛地灌入肺腑,他重重的咳嗽,单薄的身子微微弯曲,吓得小厮连忙低头去给他拍打。
“滚开。”宋延祁推开小厮,恨恨的看他,神思混沌间,忽然明白过来。
从他跟母亲说要娶妆妆为妻,到后来连夜乘船至苏州,恐怕一早便是母亲设好的圈套,她说外祖母病重,想去身边尽孝。
后来外祖母渐渐好转,本以为可以启程回临城,却又那样巧,表妹过定,一来二往,又耽搁了些日子。
不对,他是写过信的,一封封的信寄回了临城,怕顾妆妆担心,他仔仔细细将几日发生的事情都写在信里,就算没有回音,母亲也总是安慰自己,闺阁内的女子不便与外男联系亲密。
“你嫁的是谁?”宋延祁红着眼眶,不甘心,却又不敢上前。
“是我。”
顾妆妆扭头,宋延年走上前,手中擎着桃花伞,丰神俊朗,笃定超然,他的手落在顾妆妆肩头,轻轻拂去细雨花瓣,两人短暂的互看了一眼,宋延年清了清嗓音,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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