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映头天睡得足,早早就起来给父母拜年。外面爆竹声阵阵,到处是新春的喜气。一家人都不喜逢迎交际,无人来拜访,倒是乐得清闲。
饭后说话时,舒氏提到大女儿:“信上说,年后周家要搬到京城,巡礼初入尚书台,周家便要举族搬迁,看来今后是有意要在洛都扎根了。明天虽是省亲的日子,但她忙着家中大事,怕是要等到正月末才能回来了。”
周家虽然不能跟洛都世家公卿相比,但也有其根基在,祖上出过几个名士,这次郡守推举,试着把周巡礼举荐上去,没想到竟让他过了考核,还入了尚书台。
“这是好事,等巡礼过来,咱们备好酒席为他们接风洗尘。”晏道成说。
周巡礼如果有出息,他们脸上也有光,他当然不会因为女儿无法回家省亲就生气,左右过不多久晏晚就会回来,以后在京城住下,说不定两府还能更亲近了。
一想到这,晏道成忽然又记起,他们现在似乎也不是能在京城长住的情况,晏映和谢九桢的事拖拖拉拉到了年后,到底该怎么解决,他还在犹豫……
正想着,府上下人突然来传话,说太傅大人谢九桢就在门外候着。
晏道成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莫不成说曹操曹操就到,那人这就领人要将他们赶出去了?今天是大年初一,若真赶这个日子翻脸,谢九桢心胸气量未免也太小了些!
他气腾腾地站起身,瞥了一眼晏映,想让她先避避,没想到谢九桢就只是让那人通传一声,不等晏道成请人就自己闯进来了。
或许“闯”字用得也不对,这里本身就是谢九桢的宅邸!
晏道成看着来人拎着衣摆走上台阶,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一边给舒氏使眼色一边迎上去:“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他这问话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想在晏映跟前装作与谢九桢毫无瓜葛,得了他的暗示,一屋子人回过神来,行礼问安,顺便道声过年好,都跟着演起戏来。
舒氏本意想趁乱拉着晏映偷偷退下去,却不想谢九桢目的明确,他匆忙对晏道成点了下头,便匆匆走向晏映,开口询问:“你还记得秋娘吗?”
众人皆是一怔。
秋娘何许人,他们并不知道,但看谢九桢问出这句话时眼中有急切,想着这定然不是个寻常人,他突然提起这人来是做什么呢?
晏映却眸光微动,听见“秋娘”二字后脑海中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一闪而过,她有些站不稳,杵着桌子后退一步,谢九桢下意识要伸手扶她,却被晏归麟抢先。
“阿姐,你没事吧?”
晏映晃了晃头,轻轻回了一句“我没事”,然后拂开他的手抬头去看谢九桢,两眼眯了眯:“我记得……她怎么了吗?”
谢九桢心头轻轻松一口气,却还是紧着一张脸,回道:“她不吃饭,吵着要见你。”
晏映皱了皱眉,一段回忆涌上心头,她的确记得自己答应过秋娘,要每日都去陪她,可不知怎么,这些时日她总是想不起来,若不是谢九桢提醒,她一点都不会记起。
秋娘是个可怜人,她自己许下诺言却撂爪就忘,秋娘一定很伤心。一想到这,晏映也顾不上许多,拿上碧落手臂上搭着的披风,急忙问他:“秋娘现在在哪?”
“你跟我来。”谢九桢神情严肃,一点瞧不出破绽,正要转身带人走,吃瓜看戏的一家人终于回过神来了,晏道成赶紧上前拦住二人,神色有些古怪。
“映儿,你做什么去,快快回房吧,别给谢大人添乱。”晏道成给晏映使眼色。
可晏映却是一脸认真,她走上前拍了拍父亲的手,乖巧道:“父亲,我答应过秋娘要陪她的,这些天都忘了,我真该死……您放心吧,我不是去添乱,一会儿就回来。”
晏道成哪里是担心晏映捣乱,他是担心谢九桢意图不轨,以前是他高看他了,没想到也是个会说花言巧语的小人,三言两语就把她不知内情的女儿骗走了,果真是好手段!
他看着傻乎乎的女儿,没法解释清楚,晏映也不等他答应,着急匆忙地戴上兜帽闯进雪幕里,一边催促谢九桢一边加快脚步,恐怕耽搁了时辰。
见着阿姐就这么跟人走了,晏归麟心中着急,拿着佩剑便追了出去,没一会儿就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问他,他没好气道:“阿姐去了对面。看门的说什么都不让我跟进去,打也打不过,这可怎么办好?”
这可怎么办好,晏道成也急得心头火燎,一向强硬果决的谢九桢突然玩起这样的把戏,把他打得措手不及,若他直接翻脸还成,现在这样,他一点也摸不清他到底是何用意。
…
晏映跟着谢九桢入了侯府,左右不过几步的距离,她着急见秋娘,竟然比谢九桢走得还快,而且不用人引路,自己就莫名其妙地走到了望月阁。她心中也开始怀疑起来,为何明明没来过,却对这里的一切都感觉那么熟悉。
正想着,她突然听到头顶一声轻唤,抬头望去,就见秋娘一身红衣立在阁楼上,向她开心挥手,晏映见她并没有哭哭啼啼,悬着的心放回到肚子里,也回应地招了招手。
秋娘忽然关上窗子,身影一下子消失不见,片刻后,她便听到咚咚的脚步声,秋娘提着裙子跑下阁楼,开心地冲她飞奔而来,不管不顾地将她抱了个满怀。
“映儿!你果然来了!”秋娘笑容艳丽,语气却活脱脱像个半大孩子,晏映拍着她肩膀,没在意她说的那句“果然”。
她放开她,眼中都是歉意:“秋娘,对不起,说好了要陪你的,结果我就只顾自己玩……”
秋娘却不听她这些话,一脸心怀鬼胎的笑,拉着她便向旁边跑,直把晏映拽了个踉跄,秋娘松开她的手,跑到雪堆里,抓起一捧雪就砸到她身上。
“啊!”晏映没躲过,冰凉的雪粒钻进了衣领里,冷得她打了个哆嗦,这雪扔得猝不及防,晏映站住脚步,一下子沉下脸来。
秋娘本笑得开心,见她垂眼沉默,站着不动,挪着步子走过去,小心翼翼问她:“你……你生气了?”
到了跟前,她刚要蹲下身看看晏映的表情,却被大力推倒在地,两个人在雪中滚成一团,就听到晏映阴谋得逞的大笑,一点也不顾及自己女儿家的身份,秋娘也是个调皮捣蛋的,两个人你来我往,战况胶着。
晏映撒欢了,满眼都是秋娘,等到她玩尽兴了,拉着秋娘从雪地上站起身时,余光瞥到一卷黑洞洞的金边衣角,吓得激灵一跳。
“哎呀,”晏映真心被吓到了,捂着自己胸口,视线向上挪,“大人,你怎么还在这?”
她声音里有几分埋怨,觉得这样的闺中玩乐男子若是识相就该避开,而且想着自己刚才放纵的模样都被他看到眼里,心里有一丢丢不舒服——怪丢脸的。
谢九桢却不看她,而是转过头看向秋娘,声音低沉,像是命令的口气:“今日够了,回去休息。”
秋娘眨眨眼睛,在晏映手心里捏了捏,竟然真的乖乖听话走了进去,临进门是朝她挥了挥手,影子一闪便没影了。
晏映又忍不住训斥他:“大人好好对她说话!”
谢九桢这才睇了她一眼。
没了那些记忆之后,她对他也不再慎畏,行事大胆不少。
看着晏映水润的眼睛,他忽然别过头去,淡淡说了声“知道了”,抬脚便往院子外走。
晏映忽然发觉这个人很是心口不一。
她跟上前去,同谢九桢并肩而行。侯府白茫茫一片,雪地闪着银芒,让心也跟着静下来。
晏映偷偷弯起唇角,不知怎么地就笑了,她忽然回神,掐了掐自己的脸,抬头去看谢九桢,见他并未发现,松了口气。
这一抬眼,她看到他眼中幽暗神色,忽然想起昨夜发生的事。
晏映掩唇咳嗽一下,心中思量片刻,吞吞吐吐道:“那个,事情我都听说了……大人也不必太过介怀,情情爱爱这样的事,我不懂,不过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大人的妻子既然不顾世俗礼教都要弃你而去,想必是真的不爱你了。大人何不潇洒一些,痛快放手,也许还有更好的人等着您呢?”
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啰啰嗦嗦说了一大通,一个年纪刚及十七的人,竟然给当朝太傅上了一堂课,说出去怕不会笑掉大牙。
谢九桢却是顿住脚步,低头看她,神情有些怪异:“你在说什么?”
晏映全当他是不好意思承认,这样的事说出去是有些丢人,她自认为知晓了谢九桢的秘密心事,过来人一样凑近几分:“二弟把事情都告诉我了,大人思念夫人如痴如狂,可夫人却离您而去,您心里一定不好受,昨夜把我当作您夫人了,有所冒犯,我也能理解,可是大人可不能总这样。抱我也就抱了,这要是抱了别人,一定赖上大人不走,非要您负责才行!”
她一副老成语气,还一本正经地说出“抱我也就抱了”这样惊世骇俗的话,让一向清冷出尘的谢九桢也忍不住蹙紧眉头,神色不知该怎么摆好。
他揉了揉眉心。
事情好像越发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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