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远笑笑,放下茶盏,和和气气地道:“这不是担心你么?你离了京师,只给我来了一次信,我心里念着你的安危,一路奔波,不惜车马劳顿,特意过来看一看你。”
闻言,迟长青心中倒真浮现了几分感动,他朋友素来不多,后来去了军中,结识了一二个,但是都战死了,唯有这个少年时期相识的朋友,君子之交,平日里不必如何联络感情,但到了那个关头,自然而然就会想起来。
还没等他感慨完,却见一名小厮进来禀道:“二公子,刘管事方才来了一趟,说涪江那边的货已到了,您什么时候有空过去看看。”
迟长青心里才刚升起的感动瞬间碎了个稀烂,他端起茶盏,凉凉地看了陈思远一眼,似笑非笑道:“二公子的生意倒是忙。”
两人到底是多年旧友,陈思远的脸皮厚如城墙,仍旧笑眯眯地道:“做生意只是顺便的,顺便的。”
一旁的洛婵捧着茶盏,看看他,又看看迟长青,听他们说话也觉得甚是有趣,笑完了,又想起父兄母亲的下落,心中踟蹰,想询问一番,却又怕显得唐突,迟长青虽然在与陈思远寒暄,但是注意力却全落在自家小哑巴身上,眼见她欲言又止,哪里还不知道她的心思?遂对陈思远道:“京师里的情况如何了?可有我……岳父岳母与两位兄长的消息?”
听闻此言,洛婵下意识揪紧了袖口,一颗心高高地提了起来,十分紧张,明明是期盼已久的消息,如今却甚是忐忑不安,紧盯着陈思远,连呼吸几乎都要屏住,像是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陈思远看过来一眼,笑笑道:“我是听说,你那两位大舅哥,洛淮之与洛泽之,原是在大理寺里的,前阵子都先后被放出来了,如今倒也没什么大妨碍。”
于是,洛婵的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展颜而笑,灼然如怒放的花,她拉着迟长青的袖子轻轻摇了摇,满眼都是呼之欲出的欢喜,迟长青怕她看出异样,只好压下心中的沉重,弯起唇角来,道:“这下放心了?”
他说着,又像是不经意地看了陈思远一眼,陈思远与他素有默契,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又摇着扇子笑道:“我还听说,洛淮之如今已恢复官职了,皇上对他还甚为看重呢。”
洛婵听了这话,大松一口气,又想起什么,拉过迟长青的手写了几句,迟长青明白了她的意思,顿了顿,才看向陈思远,问道:“那……我的泰山大人与岳母如何了?”
陈思远嘶了一声,面上露出几分歉然,对洛婵道:“实在对不住嫂嫂,我前阵子其实没有常在京师,这次出来得也很匆忙,所以也并不清楚两位高堂的下落。”
洛婵猛然一怔,眼中笑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她有些无措地看了看迟长青,大将军微垂了眼,不忍看心上人眼底的失望之色,手在袖中紧握成拳,然后又松开,握住了洛婵的手,陈思远见气氛不对,立即又笑道:“不过嫂嫂莫急,这样,我这就修书一封送去京师,着人帮忙打听清楚,来回也不过十来日的光景罢了。”
洛婵仍旧是怔怔的,表情有些茫然,陈思远面上的笑意顿了一下,不敢再说什么,只是看向迟长青,迟长青抿了抿唇,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小哑巴的头,低声道:“你若实在担心,明日我便带你进京去。”
闻言,洛婵立即摇摇头,她听陈思远方才与迟长青交谈,京师里的人们如今都以为迟长青已经死了,新婚之夜,将军府的那一场惊险万分的刺杀围剿,令她至今记忆尤深,历历在目,她岂能让迟长青再冒险陪她入京师?若是出了事又如何是好?
洛婵这般反应,其实在迟长青的预料之中,然而看着小哑巴面上的黯然之色,他心中一阵隐痛,竟觉得自己十分的卑劣,甚至于生出些许自厌来。
陈思远似有所觉,但他到底是一个外人,不知其中究竟,也不好贸然开口,今日一早他派了小厮去客栈,迟长青也交代过洛婵如今的情况,她因当初家中的变故,在牢里又受了些刺激,嗓子哑了,所以最好不要将洛稷与其夫人逝世的消息告知洛婵,可他又想让他的妻子高兴,便让陈思远报喜不报忧,只告诉她洛淮之与洛泽之的情况。
陈思远虽觉不妥,但还是照着好友的话这么做了,但是如今看来……
他心里叹了一口气,岔开话题,故作轻松道:“你托我寻的那些鱼苗也都带过来了,不过我倒是好奇,你怎么好好的,突然想起来养鱼了?”
迟长青便平平道:“养鱼就是为了吃,还能是为了什么?”
陈思远竟觉得很有道理,没错,养鱼确实是用来吃的,可为何非得要他从北地带那些鱼苗过来?难道江南的鱼竟不能吃么?
……
陈思远不辞劳苦,千里迢迢从京师带了鱼苗来,非要同他去迟家庄看看,美其名曰,是关怀旧友如今的境况,迟长青只觉得他是想瞧新鲜,但人家帮了忙,他倒也不好拒绝,便同意了。
陈思远派人套了车马,请了洛婵上车,这才避着人对迟长青简短说了几句话,告知了他如今京师的情况:“新皇登基之后有雷霆手段,性情暴戾,动辄打杀,你之事过后,又连杀几名旧臣,朝中颇有微词,只是无人敢说,如今右相已托病不朝了,左相高盛把持朝政,朋党渐丰,来日不太平啊。”
迟长青面不改色,片刻后才淡淡道:“且让他不太平便是。”
陈思远欲言又止,迟长青看了出来,道:“怎么?有话直说,好些日子不见,如何扭捏起来了?倒叫我不习惯。”
陈思远失笑摇首,道:“只是想同你说,虽然现如今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但你好歹低调些,就算在这穷乡僻壤,也不乏有几个耳目灵通的认出了你,回头又惹来麻烦。”
迟长青沉默一下,回道:“婵儿更重要。”
他那时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了他的小哑巴,哪里顾得上其他?陈思远愕然,片刻后方才笑起来,道:“迟未寒,想不到你也有今日。”
迟长青却认真道:“我也是想不到,但若回顾从前,只觉得没有遇见婵儿的那些年都仿佛白过了似的。”
陈思远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道:“罢了,你这有了媳妇的人就是不一样,这放从前,哪儿能听见你说出如此之肉麻的话来,我还记得当初听说了礼部尚书家的三公子,为了娶一个青楼女子进门,跟他爹老子闹翻了,挨了痛打不说还被逐出了门,那会你是怎么说来着?说京师护城河里淌的水都没他脑子里的多。”
他还故意打了一个寒颤,像是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面对好友的调侃,迟长青不以为意,甚至还大笑起来,末了才道:“晋如,我甘之如醴。”
他见陈思远不解,便道:“来日你有喜欢的人便懂了。”
闻言,陈思远打开折扇,笑道:“若是能同银子成亲,我自然也是愿意的。”
迟长青:……
☆、第75章 第75章洛淮之。
第75章
马车是陈氏商号备好的, 自是妥帖舒适, 然而迟长青却很不放心, 将马交给下人,自己也入了车,岂料才一进去,便看见小哑巴在抹眼泪, 他一惊, 连忙道:“怎么哭了?可是有人欺负你?”
洛婵拭了泪, 一双漂亮的眼睛红红的,仿佛兔子一般, 瞧着甚是可怜, 却还是在迟长青的手上写画答道:没有人欺负我。
迟长青只以为她还在因为之前的事情后怕, 心中微痛,将她揽入怀中, 低声安抚道:“婵儿别怕,这种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洛婵红着眼点点头, 又摇摇头, 短短的几息之间,她眼中又盈满了泪意,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吧嗒吧嗒往下掉, 看得出她已竭力忍耐了,迟长青终于觉得不对,小哑巴虽然娇气, 却不是喜欢哭哭啼啼的性子,便慌张问道:“到底怎么了?”
洛婵这才满眼含着泪,在他手心里轻轻写着:我爹娘是不是有事了?
迟长青瞬间哑然,他险些忘了,小哑巴这样敏感,他事先与陈思远商量好的说辞怎么骗得过她?
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洛婵见他这般情形,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痛如心绞,她终于忍不住无声恸哭起来,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串串滑落,滴在了迟长青的手背上,灼烫无比,像是要一直烫到了心底去。
他紧紧地抱着心爱的女子,喉头哽住,心里想着,原来这世上是真的有感同身受的。
……
回村的时候正是正午,陈思远一行车马浩浩荡荡到了小桥湾,引来诸多村民围观,在远处探头探脑地瞧,一边唠嗑,琢磨着这又是哪一号人来了,这么热闹,待瞧见迟长青抱着他媳妇下车来,众村民都恍然大悟,原来是长青家的客人。
满贵媳妇也在人群中,见了洛婵,心里略略松了一口气,这时有好事者叫她道:“哎,说起来奇怪,满贵婶子,昨天下午长青他不是骑着马跑出去了嘛?匆匆忙忙的,是什么事儿啊?”
“我也看见了,”另外有人不满地抱怨着:“火烧眉毛似的,险些把我家的牛犊子吓到河里头去。”
满贵媳妇其实也并不是很了解其中的内情,但是她知道村里这些妇人们爱嚼舌根的性子,哪里敢透露半个字?再说了,昨天也是她的疏忽才导致洛婵出了意外,心里愧疚了一晚上,这会便笑道:“我也不大清楚,可能是长青家里来亲戚了吧?你看这一大批人和车马,不得要人去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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