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厄斯很淡然地用手指抚摸一下被我撞到的地方,冰凉的眼眸是深褐色的,我肯定他戴了隐形眼镜,不仔细看无法看出其中的不自然。
我笨手笨脚的态度很好地娱乐了他,这货瞄了我一眼,端着高档大气的架子,抬起他那高贵得一塌糊涂的下巴,冷冷地笑了笑。
我再次看到很喜欢一只手往后弯着,外貌削瘦英俊的德米特里。他另外一只胳膊上搭着件纯黑色的兜帽长外套,除了颜色比我深外,款式设计一出同源。
德米特里目不斜视地立刻走过来,凯厄斯很自然地伸出手,让他伺候地将外套穿上。
这腐朽的贵族阶级,我实在看不惯,有没有非人类廉政公署能举报。他们一定贪过污,犯过罪,杀过人,活太久,老而不死是为贼。
好吧,我还真不清楚他们到底活多久了。一百年,还是两百年?看起来像是从中世纪走出来的……五六百年?
其实很难看出来,因为吸血鬼不是外人以为的活多久就多少岁。我当初顶着全校的舆论压力视线压迫,跟卡伦家的午餐聚会也不是一无是处。
至少对于吸血鬼年龄的争论什么的,也是卡伦家的午餐娱乐谈话之一。更多的是因为多了我这个无知小白,希望帮我科普些吸血鬼常识,别让我遇到后傻得死在那些常识上。本来我不该知道那么多的,不过有时候餐桌讨论会不受控制地偏离轨道。
吸血鬼的年龄会永远定格在他转换的那天,包括性格处事方式,要是你三四岁被转换,那么你的智商认知都凝固在你幼儿期,没有长大的机会。
如果你十七八岁被转换,爱德华的年龄,那么爱德华的心态也很难正常过渡到他一百来岁的苍老,他顶多从十七岁的年轻中二病,变成老一点的中二病。本质上无论他过了多少年,他的年轻人眼界及感受事情的方式都会一样。
生活了一百年的十七岁少年,跟十七岁少年生活到耄耋之年的状态,是两种迥然的表达方式。
其实我自从知道这种事情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是陷入了悖论荒谬的漩涡里的。
一个人之所以会成长是因为时间带来足以让你成熟的经历,时间可以改变你的一切,让你从孩子,少年,中年,最终闭目的一生都完美无缺地经历过四季。
但是吸血鬼不会有这种感受,无论时间给他们带来什么,他们的本质年龄将无法改变地停留在那个被转换的时间里。
他们可以学到更多知识,更多处事方式,更多世故圆滑,经历更多奇怪的遭遇。
却永远无法再次成长。
这简直太奇怪,哪里坏掉一样,时间在他们身上真的会失去效用。
他们对于时间流逝的唯一感受是,如果活太久会有消极的疲惫感,会渐渐遗失情感。
然后呢,没有了。该十七岁还十七岁,该孩子还孩子。这很奇怪,我总结,最后卡伦一家也觉得这很奇怪。
凯厄斯外表看起来二十岁出头,年轻,干净而精致,没有一点皱痕,除了他皱眉的时候。他的性格……暴戾得让人想抽他,所以他心里年龄跟他外表很符合。
一个老而不死的年轻任性鬼。
任性鬼很平静地自己伸手整理一下衣袖,依旧是他那万年不变带着强硬命令感的语气,他平淡而不接受反驳地说:“跟我走,克莱尔。”
我放下捂着脸的手,低头跟在他后面,他走路很笔直,一般人都无法跟他一样走路是直线的,我跟着他的节奏走路差点脚打结。走出前台的时候看到吉安娜刚刚走过来。她站在过道口,很安静地目送我们离开。
我经过的时候,见她隔得很远突然对我咧嘴一笑,我愣了愣,也不知道要不要回应她。见凯厄斯步伐很快就走过去,完全将吉安娜视为无物,我只能无奈地摸摸自己的鼻子,跟着小跑而过。
这种工作,其实也很辛苦吧。
要出去必须坐电梯,我活了这么多年,真的是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住的地方太过复杂会让人抓狂。凯厄斯习以为常,他率先走入电梯。德米特里随后跟入,他是个尽责的跟班,几乎没有任何表情,永远先一步站在凯厄斯后面。
电梯里的灯光比前厅明亮,那些光线浮动在他们脸上,带来一种梦幻的光泽。
这种美丽经得起任何光线的考验,深刻而奢侈,繁华如花。
不像是人类,生命的颜色随时颓败凋谢。
我站在电梯口,突然很想就此止步,无论是凯厄斯还是德米特里,他们存在的空间都形成了明显的压迫感。
“过来,总是傻站着机会不可能一直等着你。”凯厄斯不给我后退的时间,他的情绪少了暴躁的急切后,看起来平和冷漠得多,但是掌控欲没有丝毫改变。
他伸出手,手指在灯光下面摊开的过程,就如某种白色的花朵在盛开。
这种美态是人类所达不到的程度,我看着他那只伸过来的手,有点不自然地动动自己挨蹭着衣服的手指,接着很快速就将双手往后面背着,死死紧握。不给别人反应的机会,身体运动能力的敏锐性超过我任何一次体育课,我低着头不管不顾地冲进电梯里,躲避一样地缩在电梯后面的墙板一角。
拒绝来得太快,凯厄斯的手还伸在半空里面。
他们背对着我,沉默而诡异的压力再次笼罩住电梯这个不大的空间。
德米特里浑身僵硬地站着,我只能看到他跟我一样背在身后的手,很紧张似地抽搐了一下,接着消失,手指已经按上电梯按键。电梯门关上,气氛更可怕,凝固的寂静恨不得将你压得趴在地上忏悔。
我假装没什么事情发生,继续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最近我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个消遣。双手还伸在背后,压在电梯墙上,那只受伤的手虽然没有一开始看起来那么严重,但是才两天也不可能全好,手腕上的绷带早上换了一次,再经历抢电话的事件后,现在又被我压得隐隐发痛。
凯厄斯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他重新将手垂下。祈祷他已经忘记有我这么一号人在,千万别回头啊。
德米特里回头了,这个深棕色短发,长相很符合时下年轻女孩喜爱的英俊吸血鬼,很戏剧化地对我歪嘴抽眉一下,那滑稽的表情在这沉闷的气氛下,很清楚地表达出“你竟敢拒绝他,你死定啦”。
看得我都想歪嘴,最后抿住唇继续在心里默念一二三,我什么都没看见。
电梯很快就打开,虽然对我而言每一秒都长得像是永恒。相对论这玩意,在某些场合总能提醒你时间与时间的不同。
我们走出去是一个大厅,不,看起来是一个私人历史博物馆。我有些惊奇地看着一整面墙壁的绘画出现,自然光投射在墙壁上,穿着古希腊飘逸轻盈服饰的少女们沉睡在悬崖边,她们艳丽的嘴唇如蔷薇花,丰满的大腿伸出裙子外,表情安逸自然。
看起来有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风格,少女洁白的胸部在光影下细腻纯洁。
接着是一排油画,角落摆放着大理石雕像,各种版画艺术品。
这些东西如果都是真品,几乎是价值连城。
我在有限的时间里,走在最后面,东张西望将这些绘画粗略地欣赏了一遍。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看到这些,秉着不看白不看的态度,将满大厅的色彩都塞入我的眼睛里,吧唧一下吞到我心底。
德米特里将门推开,雨水的声音清脆地洒进来。他很快就从门口一个架子里抽出一把红色的雨伞,打开,雨声与风声掉在伞面上,若隐若现的意境。
凯厄斯突然开口说:“不用跟上来,这里是沃尔泰拉。”
德米特里很快地松开伞柄,让自己的领导者接过,自己闪到一边。
“克莱尔。”凯厄斯站在门口,举着伞,雨水打在他脚下,溅起破碎的水珠。
他看起没什么不对劲,叫我的态度很自然熟稔,就好像我们认识了很久。某种程度而言,我们确实认识很久。
我走过去,小心翼翼,手已经不敢背在后面。来到伞下面,靴子刚刚好能抵御地面渗出来的雨水。我跟随着凯厄斯的脚步,出了门,德米特里站在门口看我们,似笑非笑。
我跟凯厄斯挨得近,气息交缠。他的温度比雨水还冷,我总能感受到他身上类似冰霜的味道。
门外是一条小巷,在意大利这个国家,隐藏着许多珍珠一样沉淀着历史光泽的小城。而在这些小城里面,狭窄的石板路与漫长的弄巷组成了静默的印象。
雨中的散步不紧不慢,我被关几天后,重新走出来已经远离了美国福克斯。这里的一切都陌生而灰暗,天空灰白地压在伞上面。
有些恍惚地看向那些倾斜而下的红色屋顶,手变凉了,那种冰凉很突如其来,我本能要去挣脱,却发现动弹不得。
呼吸逐渐变得浓重,凯厄斯抓着我的手,将我往前拖着走,我能庆幸他抓的是我完好的那只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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