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长公主在问话,她不及多想,依旧恭敬地回道:“听琴,学生略懂一二。”
长公主点了点头,神色和悦了不少,侧身对碧山君道:“既然她会听琴,那么我们就看看这位姑娘是否真的愚钝不堪?”
这话的意思,竟是要立刻考究叶绥听琴的本事了。
宫琴师一听,便迅速反应过来,急急禀道:“公主殿下,奴婢知错了,请给奴婢补救的机会,奴婢这就弹琴,请公主殿下和碧山君细顾。”
她已弄拙在前,现在唯有靠一手琴技来弥补了。她对自己的琴技非常有信心,希冀着长公主殿下听了消气。
长公主却不给她这个机会,淡淡道:“不必了。你是闺学的先生,无须以‘奴婢’自称。碧山君,本宫说的可对?”
碧山君神色微凝,垂目答道:“公主殿下所言甚是。既如此,就让在下来弹奏一曲吧。”
此话一落,琴院的姑娘们忍不住低呼了一声,院中顿时哗然。她们没有听错吧?碧山君亲自抚琴?!
天啊!听闻碧山君的琴音有如天籁,极得皇上盛赞,可惜她们入闺学以来还从未听过。现在,她们能有幸听到碧山君的琴音了?
姑娘们又惊又喜,“唰”地都熠熠看着碧山君,恨不得立刻将琴亲手奉至他面前。
长公主双眼半眯了起来,笑了笑道:“那就劳烦碧山君了。”
叶绥看了看碧山君的脸色,忽然就明白长公主为何如此维护她了。濯秀园修葺、闺学重开,怕是长公主要借琴院立威了。
宫琴师倒霉催的正好撞在枪口上……
不过,这对她来说倒是个机遇。长公主这样的贵人,她正愁没有机会接近呢。不管是为了前一世的疑惑也好,还是为了这一世在闺学过得舒适些也好,这次听琴考核,她一定要好好表现。
她是不会弹琴,但她有两世的历练和眼界,对人心的猜度有几分把握。长公主殿下不是说了吗?琴乃心声,对此,她深以为然!
第22章 答话
只见碧山君随意拿了一张琴,然后在院中席地而坐,将琴置于膝上,双手轻抚着琴弦,而后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一碰着琴,碧山君的神情就变了。本是意态俊逸的人,看起来神容坚毅,竟带着十足的豪迈之气。
叶绥凝神细听,只听到“琤……”的一声响起,这声音松沉而旷远,只一音响起,便让人觉得现在不是琴院之中,而是置身于松林之间。
原来,碧山君弹奏的正是他的成名作《万壑松》。据闻碧山君在弹奏此曲时,正遇皇上微服经过,皇上听罢此曲后,连声称赞道:“好曲,好曲!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绝世琴音当如是!”
由此,陶九归得“碧山君”之号,然后名动大安。
碧山君一曲奏罢,院中包括长公主在内的人都静默了,所有人都在回味刚才的琴音,耳际似乎还能听见万壑松风经过,心中油然生起了无数壮阔豪迈……
叶绥内心也颇为起伏动荡。原来,这就是碧山君的琴音!难怪,皇上会赞叹不已,难怪,碧山君会是琴院之主,这琴音,的确恍如天籁动人心神。
长公主最先回过神来,朝叶绥说道:“你来说说看吧,这琴音如何?”
这时,碧山君已经放好琴,慢慢站了起来。他面容温和,意态从容俊逸,很难想象刚才的雄浑壮阔的《万壑松》是出于他之手。
叶绥合了合眼,想起了前世碧山君的遭遇,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长公主的问话。
碧山君这样的人,她其实没有多少兴趣点评啊……
碧山君陶九归,在永昭末年极为有名,比现在有名得多。
他之所以出名,一是因为出神入化的琴技,每每能动人心弦;二是因为其苦恋熙平公主、为了她酿下弥天大祸。
那段时间,京兆权贵夫人们几乎日日提及他,末了还惆怅叹息道:“可惜了,碧山君这样的人,可惜了……”
叶绥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碧山君为了心仪之人,连师门、弟子都舍得出卖,他死了有何可惜的?她还想额手称庆呢!
算算时间,这时碧山君与熙平公主应该认识了吧?难怪她从万壑松风中听出了一丝沉郁之意……
思量片刻,她便知该如何回答了,于是说道:“此曲音调铿锵有力,意境壮阔,本是雄浑豪迈之作。但细听来,却带了霜雪沉暮之意。许是琴主心有沉郁。学生斗胆作评,请琴主见谅。”
听了此话,碧山君眼神微动,然后开始认真打量着叶绥,心中思忖:这个姑娘,虽然不会弹琴,却会听琴……
长公主略有些吃惊,却不是因为叶绥这番评价,而是,这样的评价她已经听说过了!
昔日汪印评价陶九归,曰:“壮阔成名,可惜有霜雪暮气”,不想这个小姑娘的评价与汪印的几乎一样,这倒有些意思了。
她赞许地点点头,满意道:“不错,不错。碧山君,我看这姑娘于琴上也有天赋,不如就入你门下,由你教导如何?”
碧山君神色如常,眼神却甚是犹豫。宫琴师为人心性尚且不说,但琴艺造诣在琴院中可算上乘,她这么不喜欢这姑娘,恐怕这姑娘真是不会弹琴。一个不会弹琴的姑娘入他门下,这不是笑话吗?
长公主这个要求,实在是为难他了!
他在瞥见长公主似笑非笑的神情后,心中蓦地一凛,当即答道:“在下感谢殿下的美意,只是收徒也讲究缘分,不知这姑娘可愿意入我门下?”
他温和地看着叶绥,似在询问她的意思,眼神却倏地冷了下来。
长公主仿似无所觉,同样看向了叶绥,想听听她会怎么说。
这时,明眼人都看出碧山君不愿意收叶绥为徒,却又不宜违背长公主的意思,才将事情推给了叶绥。
沈文惠暗暗为叶绥捏了一把汗,不禁紧张地咬了咬唇。这可怎么办呢?若遂了长公主心意,则肯定会令碧山君不满,就算入其门下,也不会好过;
可是若顺着碧山君意思更加不行,很简单,长公主得罪不起啊!
叶绥却没有丝毫纠结为难,她状似欣喜感激地说道:“学生很愿意!能得琴主教导,是学生的福分,多谢殿下厚意,多谢琴主教导!”
碧山君窒了窒,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
长公主唇角扬了扬,心情似乎极好:“恭喜碧山君得此佳徒,今日闺学重开,这便是一桩美事,甚好,甚好!”
见状,院中众人便叠声恭贺碧山君,也顺便恭喜了叶绥,更多的则是称赞长公主的独具慧眼。
至于面色惨白的宫琴师,已经没有人在意了。
长公主笑眯眯地看了叶绥一眼,眼神通透锐利,当中有叶绥不能完全懂的深意。
随后,长公主对琴院中的姑娘勉励期许了一番,便如同来时一样,带着碧山君等人离去了。
长公主和碧山君一走,琴院这里顿时就沸腾了。姑娘们不再避忌,各种目光大刺刺看向叶绥,嘴上也不断议论着。
“她真是好运!被长公主另眼相看,还入了碧山君门下,太好运了!”有姑娘羡慕不已。
有姑娘不屑地嗤笑道:“她连琴都不会,何德何能可以入碧山君门下,烂泥扶不上壁,还不是废物?!”
还有不少人幸灾乐祸,笑着道:“碧山君明显就不想收她为徒,以后可有好戏看了!”
是了,姑娘们都能看出碧山君的不情愿,勉强得了师徒名分,恐怕对叶绥来说是祸非福。
第23章 暗涌
沈文惠担心地看着她,总觉得其他人的话有些道理,却又无从安慰,只得朝那些嘴碎的人狠狠地剐了几眼。
叶绥不以为意,只笑嘻嘻对沈文惠道:“惠姐姐,别担心,反正我不会弹琴,去哪都一样的。”
她说得随意坦然,压根就不在意这些姑娘们的话语。这些姑娘年纪尚轻,尚不知何为收心忍性。反正不管她们说了什么,都不会改变她成为碧山君弟子的事实。
沈文惠本就不是深思长虑的人,听得她这么说,心也宽了不少。再说两害相权取其轻也,阿宁顺了长公主心意,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想到这里,沈文惠拉着叶绥,特意抬起下巴,高声说道:“呵呵,我们阿宁就是有这等好运,砸都砸在头上,这有什么办法呢?”
此言一出,顿时令不少姑娘气得牙痒痒,却无法反驳。
这说的是实情呀,换作是她们,也会想办法抓住这好运的,旁人说再多,那也只是羡慕嫉妒恨而已。
琴院姑娘们渐渐泄了气,各收各琴,各安各心去了。
姑娘们如潮水一般离开琴院,很快院中就只剩下两三个人了。见到沈文惠在院门等着她,叶绥快速收好了自己的琴,正待离开的时候,却被宫琴师死死抓住了手臂。
宫琴师脸色惨白,眼神像淬毒般,恶狠狠地道:“是不是你故意害我?是不是?”
叶绥将琴往前一撞,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冷声道:“这话好笑了,我害你什么了?”
这会儿她连尊称都懒得唤了,宫琴师这样的人,受不起“先生”这个尊崇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