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山门时的重重心事,暂时卸下,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好茶!
男人拱了拱手:“多谢。”
有这样的茶待客,这位年轻的仙姑或许真有点本事。
池韫笑着点点头,问道:“这位老爷,您来上香,心有何求?”
这么直接的吗?
男人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回道:“生意人,自然是求生意兴隆。”
池韫看了他两眼,说:“看您的样子,遇到了难事吧?”
男人默了默,点头。
“可否说说?”
生意也有机密一说,本不好跟外人提及。但是男人如今走投无路,想想也就说了,说了痛快。
这中年男人是个行商,长途贩运货物,比如,从南边贩些珍珠布匹到京城,再从北边贩运皮毛药材回南边。
这一年来,他运道不好,先是北边的药材在路上翻了船,赔了大半的本钱。咬咬牙清了仓,去楚地贩粮。这本是个妥当的买卖,竟又遇到了暴雨。
两下一赔,家底空了大半。他想翻身,便把家里的田地宅子都抵押了,东挪西借凑了一笔钱,贩了布匹来京。好嘛,仓库又着了火。
这下可好,把剩余的货全卖了,大概也就够付个运费吧!
男人长吁短叹:“想要东山再起,已经不可能了。回去恐要卖田卖地,只怕苦了妻儿。”
池韫点头评价:“您的运道确实不好。”
男人苦笑:“没得法子,只能先回去再说。大不了先做个货郎,从头再来。”
池韫笑道:“您的心气还在,这是好事。”她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依卦象看,您还没到绝路。”
男人不解:“怎么说?”
池韫不答反问:“方才您说,仓库着了火?”
“是。”
“是码头的大仓库?”
“不错。”男人道,“仓库里存放了好几家的布,都烧得差不多了。只不过他们家底厚,还承受得起,我却是山穷水尽了。”
池韫点点头,又问:“您刚才说,贩运的是冰帛?”
男人继续点头:“夏天快到了,冰帛适合制夏衣,我押了全副身家,也是想一朝翻身,没想到……”
“所以,这把火一烧,京城里想找到同样的冰帛,并不容易。”
“是的。”男人迟疑了一下,说道,“虽说物以稀为贵,可冰帛有固定出产,再过个把月,新的货船又到了……”
池韫点了点桌子,截住后面的话,说:“您不妨再等半个月,或许一切就好了。”
男人一愣:“姑娘,为何再等半个月?趁着现在货不多,出手还能卖个高价,再等下去,新的货来了,又要多亏些。”
池韫笑道:“您现在这样,多亏些少亏些又有什么要紧?反正田地房产都保不住了,便是卖得贵些,又能多挣几两银子?”
男人沉默了。
这话倒是不假。大家都知道,再等个把月就有货,现在刚刚初夏,也不是等不及……
第103章 康王
中年男人走了,走前池韫赠了一张转运符。
涵玉最近在学算卦,迫不及待过来问:“师姐,为什么要他再等半个月?这里头有什么玄机?他真的会等吗?如果不等的话,岂不是白费了?”
池韫示意絮儿收拾茶水,回道:“他会等的。都已经走投无路了,还来烧香,甚至拿最后一点钱添了香油,可见是个十分迷信的人。现在我告诉他,运道来了,哪怕心中半信半疑,他还是会试一试的。”
涵玉若有所思:“这就是相人之术?”
池韫弹了弹她的额头,笑道:“相人之术,哪有这么简单,这不过是揣摩心理罢了。”
涵玉抓了抓脑袋:“可我已经觉得很复杂了。”
“慢慢来,入了门就懂了。”
涵玉受教地点头,又问:“师姐,你还没回答我呢,这半个月有什么玄机?”
池韫拿起桌上那张薄册:“秘密就在这里,你自己看去。”
涵玉接过,却见上面写着“邸报”二字。
邸报她知道,朝廷会定期刊印法令、文书、奏折等发至各处,称为邸报。
但这跟商人的布匹有什么关系?
涵玉将那份邸报翻来覆去地看,恨不得从字里行间抠出答案来。
池韫出了殿门,看到有太医跟着宫人匆匆穿过中庭,往后头去了。
她转头吩咐:“和露,你去兰泽山房问问,是不是大长公主有事。”
“是。”和露答应一声,调头去兰泽山房。
……
骊阳大长公主靠在床头,头发披散着,病容尽显。
她咳了两声,说:“着凉而已,何必这么兴师动众。”
梅姑姑却一脸郑重:“这几年您一病就是好长时候,怎么可以轻怠?再说了,年纪大了,就得服老,还以为自己身强体壮呢?”
大长公主失笑:“只有你,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宫人来报,太医到了。
梅姑姑让人请进来。
不出意料,凌阳真人陪着太医一起来的。
待太医请过脉,开了方,她过来请罪。
“贫道疏忽,没照顾好殿下。”
大长公主淡淡道:“这与你何干?我身边有那么多侍婢,照料生活起居是她们的事。”
凌阳真人一脸歉意:“若不是香丸出了差错,您的身子也不会这么虚弱,终归是贫道学艺不精。”
梅姑姑送走太医,进来接话:“香丸的问题,真人早就告知。用不用是殿下自己决定的,真人就不必再提了。”
“多谢殿下宽宏大量。”
梅姑姑和颜悦色:“殿下只是着了凉,休息两日便好。真人不必在此耽搁,回去料理宫务吧。”
“是。”
凌阳真人恭顺应声,告退离开。
屋里只剩两人,梅姑姑坐到大长公主身边,压低声音:“您猜得还真没错,奴婢盯了个把月,她不简单。”
大长公主点点头:“我原没想到她有问题,香丸的事给我提了个醒。阿梅,你是对的,我以为自己退让得够彻底了,进了朝芳宫,再没有问过外头的事,可有的人还是放心不下。”
看着她的病容,梅姑姑心中戚戚:“公主殿下……”
大长公主并未因此伤神,马上问起另一件事:“康王妃什么时候进京?”
梅姑姑估算了一下:“约摸半个月后。”
大长公主淡淡道:“能忍三年,真是不容易啊!”
梅姑姑叹了口气。
皇家的事,真是预料不到。
当初太子出事,先帝大受打击,病倒在床。眼看不好,只得过继了宜安王。
没两个月,先帝就去了,宜安王登基,成了皇帝。
论礼法,宜安王是先帝的继子,先帝是他的父亲,大长公主是他姑母。
可他的亲生父母,康王和康王妃还活着呢!
儿子当了皇帝,父母能守本分的,那可真是圣人了。
当初因为这个,大长公主不乐意过继宜安王,想另择宗室。
可先帝卧病,她独木难支,终究还是让康王如了意。
想到康王,大长公主嘴角露出讽刺的笑。
这位堂兄,恐怕早就对皇位虎视眈眈。
她和康王的祖父,是宣宗皇帝。
宣宗皇帝生有六子,传位于嫡子,也就是后来的英宗皇帝。
英宗皇帝体弱,子嗣不丰,活着长大的只有一子一女,便是先帝和大长公主。
先帝幼时也体弱,一直被人怀疑养不活。
英宗皇帝也担心这一点,点了几个年龄相近的侄子,与先帝一起读书。
其中就有康王。
康王身体好,读书也好,当时朝中最满意的就是康王了。
万一先帝养不活,就过继康王。
后来,先帝平安长大,身体渐好,这主意便搁置了。
宗室子弟们被送出宫,仍归各家。
先帝立太子,在英宗皇帝崩逝后,理所当然继位为帝。
正常情况下,侄儿自然不敢肖想伯父的皇位。
可康王不一样,他曾经有这个机会的。
后来的康王,老实极了。
从不掺和朝政,在家吃喝玩乐生孩子,让人很放心。
骊阳大长公主原来也这么以为。
直到三年前,先帝躺在病床上,还没为儿子伤心够,就被迫过继。
大长公主才知道,康王已经谋算很久了。
他完不成,那就让他的儿子来完成!
“当初陛下登基,康王一家回封地,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大长公主靠在床头,淡淡说道,“只是,陛下到底是先帝身边长大的……”
以为他会顾念这旧情,懂得其中的分寸。
梅姑姑轻声道:“便是他不想,也会有人推着他走。”
大长公主点点头,带了几分疲倦:“康王府大概等不及了。”
儿子当皇帝,他们怎么会不想当太上皇和太后?
三年,他们已经忍够了,该回京来兴风作浪了。
外头又有宫人来报。
“公主殿下,司芳殿派人来问安。”
梅姑姑愣了一下,问道:“司芳殿,是那位池小姐吗?”
“是。”
本来这样的小事,宫人不会报到大长公主面前。不过自从蝴蝶事件后,梅姑姑对那边多有关注,便来问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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