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来这里已经快一个月,该查的东西都已经摸个清楚,突厥尚虎视眈眈,孰轻孰重他还分得清。
营帐内烛火微明,李煦盘腿坐在床上,双手灵巧,小心翼翼。他腿边放着一个粗糙的木匣,装了不少枯草蚂蚱。
有个人不喜欢热闹,提前回来,见他又在做这种小东西,不免笑了笑说:“阿日,你要是在春夏之日编这种,草多茂盛,随便你怎么玩,这大冬天的,草又脆又老,就你有闲心,咱们营里马都没吃了,你还偷偷去抽两根,真那么喜欢那姑娘?”
李煦手不小心用力,手上东西断了一半,他皱着眉头,又拿根新的,随口问道:“什么姑娘?”
那个人叫汪溢,性子不太合群,今年快三十,脸上有疤。他拿着竹筒喝水,问:“你弄这玩意不就是要给别人的吗?难道不是心上人?”
李煦抬起双眸看他,眼神奇怪,“你送心上人就送这玩意?”
他目光是真的奇怪,没有作假,被问到的汪溢想起这位以前是富家公子,顿觉自己一阵穷酸。
“那你做这东西干什么?好玩?”汪溢喝完水后把竹筒放在一旁,他边脱鞋边对李煦说,“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你这原料哪来的,军马的口粮,你可悠着点。”
“我赌赢了看军马的都尉,他抽来一把送给我,给马塞牙缝都不够,我又不是偷的,”李煦专心控制力度,头也没抬,“这东西是给我弟弟的,他在老家,一直都没怎么出门,或许都没见过这种小玩意。”
他参军这么久,钟华甄不知道想他想成什么样。
待会晚上起夜一次,让人把东西送去东顷山。
那个人知道李煦家里人全没了,听他比平常略微要低沉的语气,以为李煦口中那个弟弟早就去了,也没好再谈下去,说了一句节哀。
李煦猜到他的想法,叹口气道:“明日又是凶多吉少的一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昭王小孙子今天过来了,昭王要他从底层做起,是入我们营,大概是你立了好几次功,”他啧啧了两声,“不过人是大家公子哥,有自己的侍卫,都是命。”
“昭王孙子?”
“就那个出名的纨绔,昭王一家实在管教不住了,让他来历练,身边侍卫武功高成那样,你说能练什么?只不过是安抚军心,日后给个高位,你信不信昭王会安排他在攻完城后出任高职?”汪溢盖被睡觉,唏嘘一句,野心再大也比不过现实,“像我们这样的,就算再怎么厉害也难爬上去,立的功劳都被抢,最后只能得了小小赏钱。”
李煦动作一顿,他抬起头道:“往上升还不简单,多杀几个突厥人,到时昭王自然会注意。你要是做不到,我倒有个另外的法子,就当还你替我隐瞒这东西的恩情,王校尉对我有再生之恩,我不想离开血虎营,你如果真有心思,敢不敢试试?我可以帮你。”
汪溢惊得坐起来,道:“当真?”
钟阿日脑子灵活,在沙场上随机应变的本领强,他领着血虎营的弟兄立了不少功,自己又大方,不争不抢的,受点小恩小惠都把别人记在心中,弄得别人都不好意思。
李煦道:“你必须要保密,还得先想清楚。那办法是冒险的,得看昭王孙子脾性,如果成了,以你的实力,说不定能直接登上校尉的位置。要是再幸运一点,或许还能成为昭王亲卫。”
他急忙问:“是什么?!”
“算了,我不想害你冒险,”李煦摇摇头,“这事万一出问题不好收拾,不过你只要你脱得干净,那就没人会怀疑你。”
汪溢是有野心的,可他也不傻,还不至于被李煦画的大饼冲昏头脑,他心中犹豫,还没回李煦,又有人外面勾肩搭背回来,两人的谈话就此止住。
李煦继续被人调侃做草蚂蚱的事,他余光撇了一眼面露迟疑的汪溢,知道这人胆子不小。
汪溢不一定是个成大事的,但可以利用。
……
突厥兵强马壮,攻随城不是小事,但突厥内部似乎出了事,对比以前攻势显然要杂乱无章得多。
昭王底下谋士众多,看清时机,抓紧时间进攻。
他们要压缩时间的空隙,底下人只能拼命冲。昭王孙子不是普通人,分在血虎营,也不用亲自上马。
但他是个好事者,被几个新兵吹了几天马屁,人都飘飘然起来。
他身边围了一堆的侍卫,打仗的时候在后方坐得好好的,后期见到快胜了,又来了兴致,要上战场杀几个人,灭灭突厥人威风。
李煦站在一座隐蔽的山丘上,这里离随城不远。
他手握把又重又沉的突厥弩箭,后面跟着几个东宫的侍卫。李煦等的时间长了,抬了抬手看手中的东西。
以突厥那边的做工,做不出这么精致的东西,大概是从别人手上买的。
昭王胆子倒是大,也不怕突厥真的把雍州攻破。
“张相这些天身体不好,在催殿下回京,”侍卫抱拳道,“三皇子说……三皇子说担不起您吩咐的重担,也想请您早日回去。”
李煦看着抄安全小路前往随城的昭王孙子,突然问:“突厥派了多少人从这条小道突袭进城?”
侍卫回他:“约摸一千。”
李煦倒是惊讶,“这条路虽是小路,但昭王派来守住盯防的人不少,他们不调查调查就随便派一千人过来?随便就听了我让人散布的谣言,他们内部闹得那么乱?”
一千人不少,但昭王布防严密,设有陷阱,要是真到了城门下,以卵击石,他还以为最多只会有两百人前来。亏他还以为他们来的人不多,敌不过昭王的人,还专门配了弩箭。
“突厥将军和二王子被大王子设计抓进了大牢,大王子不通攻防之术,现在在大蓟朝的突厥士兵相当于群龙无首。”
“蠢货永远是蠢货,”李煦把箭丢给侍卫,“本宫给钟世子的东西送出去了?”
“昨晚就已经送出去。”
李煦点了头,他腰上佩剑,道:“本宫还有件事要处理,处理完后就回京。”
……
汪溢最初对钟阿日这个人不怎么信任,但钟阿日在战场上救过他一命,也确实厉害。他们两个没有任何利益冲突,钟阿日就算要害他,也没有理由。
那几个会说话的新兵,是他以王校尉为借口推过去的,他们在昭王孙子面前说了几句好话,昭王孙子便从血虎营把他调了出来。
钟阿日猜测突厥不会坐以待毙,定会派人从各条道偷袭。昭王愿意让孙子来历练,给他安排的侍卫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只要他能救下这位金贵的小公子,昭王不会少了他的好处。
汪溢在血虎营待了三年,立的功劳都在王柄名下,他不敢得罪王柄,不代表他没有野心。
可他没想到突厥来的人会那么多,汪溢被人砍了两刀肩膀,眼前发黑时,有人拉了他一把,救他一命,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突厥的人早已经离开,昭王孙子也命丧黄泉。
李煦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继续编草蚂蚱,一匹马在他旁边。
“钟阿日!怎么回事!我与你无冤无仇,何故要害我?!”他失血过多,连声音都是哑的。
“我说了这是个冒险的法子,”李煦见他醒了,停手对他说话,“汪溢,这可是一个好机会,你要是拖伤把李小公子尸首送回去,昭王对你的赏赐肯定不薄。”
“是你通知的突厥人?你到底是谁!”汪溢忍疼问。
“他们可不是我通知的,我没昭王那么丧心病狂。”李煦把草蚂蚱放在地上,起身走向他。
汪溢觉得他身上的气势完全像换了一个人。
李煦蹲在他面前说:“方才醒了五个人,我都杀了,不会有人知道这位小公子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更不会有人知道是你专门挑着人到他面前说谗言,你的伤可撑不了多久,要是不早点回去,那就谁都救不了你。”
他咬牙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钟阿日会死在攻城一战中,你也不必担心会有谁告发你,”李煦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一颗药给他,又站起身,“你也不是傻子,该说什么自己都明白,这是保命的药丸,最好让昭王的军医给你检查后再吃,要不然被发现什么,我可管不了。”
汪溢拿剑撑着地问:“你到底是谁?要做什么?!”
“你要是能活着,以后自然就知道。”
李煦只是想试试自己的利用能不能成,不是真的想管汪溢,随口说了两句模棱两可的话,转身离开。等看见自己的刚编的草蚂蚱不见踪影,而马嘴里嚼着东西时,他脸色倏地一黑。
汪溢只觉周边一冷,他咳了两声,撑着病体去背昭王孙子。
……
钟华甄这边接到李煦送过来的东西时,已经过了一个月。她有些惊讶,长公主竟然允许让下人把东西送她手上。
清晨的风夹杂着雪,她坐在床上看眼前这个糙盒子,把里面一只干草蚂蚱拿出来,抬头问旁边的南夫人:“太子殿下送来的?他这是跑哪去了?”
“来送东西的侍卫什么都没说,不过太子殿下应该没事,长公主说您近日心思太闷,特地让人送这小玩意来解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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