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再提。既是没信儿,必然是叫人挡了。”李玉华在慈恩宫如鱼得水,也得益于她这份大事谨慎知进退上。
李玉华眉心一跳,“陆家挡的?”
“说不好,太子风头正盛,这时候多的是人愿意为他鞍前马后。”穆安之浑未在意差使的事,他倒是赞李玉华,“陛下现在的那点心思都被你揣摩到了,怪道能借出银子,还什么给东宫备厚礼,你打备什么?”
“捡着那便宜的,寓意深刻的备上几样就成了。咱们还靠借贷过日子呢,再说,礼贵乎于心,金银多俗啊,我听说清贵人都耻于谈钱的。”
穆安之忍俊不禁,摸她头,“好个刁民。”
“去,你才刁民哪。”李玉华问他,“差使的事怎么办?”
“不急。”
“不急?”
李玉华秀眉微挑,“三哥,你不会还想着去北疆就藩吧?”
“如果能在年底前就藩,其实非常不错。如果年内走不了,我们就要小心了。”穆安之看向李玉华。
“小心什么?”
穆安之把面前残茶倒进菊花盆里,倚着罗汉榻的靠背道,“我在宫里生活了很久,我知道皇室中人的习惯。只有在彼此不是威胁时,才会有一点亲人的感觉。”
李玉华把这话在心里逐字思考一遍,“怎么跟我们做生意差不多,一般都是一半朋友,一半对手。”
穆安之挑眉,给李玉华正正发间的一粒珠簪,“我是希望能就藩少些是非,人这一辈子其实不长,为何不同朋友在一起过些快活日子,哪怕没有帝都这些繁华。”
“可这样走,好像逃跑一样。”李玉华仔细观察穆安之的神色,发现他没有恼怒的迹象,继续说道,“多没面子。”
“我原本就争储失败。”
李玉华想了想,“《官制》才学个开头,争储之类的不大明白。我打个比方吧。三哥你觉着大掌柜、二掌柜、三掌柜、四掌柜有什么区别?”
“大掌柜权利最大,后面次之。”
李玉华将手一摊,露出个刁钻笑容,“没有区别,都一样,都不是东家。”
穆安之也露出笑容,李玉华认真的说,“三哥,咱们也没到非走不可的时候,先顺其自然呗。”
李玉华洗漱后就央着穆安之继续给她讲《官制》,穆安之任劳任怨做先生。待到夜深伴着李玉华的轻鼾入睡,穆安之小时候生活在寺庙,这养成他平和的性情,待被接到宫中,唐学士已传道圣贤为己任,在很大程度上,对于穆安之的性情有一种压抑。君子不是一日练就,年轻时不能快意恩仇,而是周旋于宫廷的权势争斗,争储的失败以及那个奇异的梦境令穆安之的性情出现极大的逆反。
不过,他依旧是穆安之,少时寺庙生活的熏陶令他歇斯底里的发泄后慢慢恢复到从前的平静。
穆安之竟有些羡慕李玉华每天神采弈弈的精气神,不论是去弄钱,还是去巴结蓝太后得好处,李玉华每天干劲十足。
而且,平常帝都这些亲贵大臣们说起权钱好处,无一不是光风霁月,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李玉华这样的奇葩,对权势富贵有着不假掩饰的热情。
兴许是李玉华热情的光明正大,穆安之竟也不觉讨厌,用李玉华的话说,“天底下谁不喜欢钱,谁不喜欢权。庙里和尚还要分主持长老知客僧哪,哪里来的众生平等,我不管旁人,我就要站的高高的。”
那种理所当然的嘴脸,穆安之竟不能说她贪婪,反有些赤子之心的意思。
反正李玉华就是这样的人,活的明明白白,睡的踏踏实实。
*
第二天一早,李玉华拉着穆安之在小校场打了两趟拳一起吃早饭,早饭后李玉华与穆安之一人端一盏香茶漱口,李玉华轻拭唇角,问,“素霜小易小凡,今天可有什么事?”
素霜道,“府里各处要采买的单子交上来了。”
李玉华一听是花钱的事,手掌在榻桌上轻轻一压,“这个等我回来再说,还有么?”
小易禀道,“府里属官已经到齐,殿下何时有空,他们过来给殿下见礼。”
“属官?”李玉华看向穆安之。
穆安之起身,“这事不急,先进宫给皇祖母请安。”
待到门口上了车驾,李玉华方问,“什么属官?”
“《官制》还没讲到,皇子府都会配属官,二十人左右,辅助我平时差使的人。”
“都是些什么人?”
“不是些眼瞅要入土、只懂知乎者也的糟老头子,就是朝中亲太子系的,要不就是被吏部晕头晕脑发配过来的吧。”
李玉华,“你这论断可真乐观。”
穆安之笑,“等回府后你跟我一起见见他们。”
李玉华眼睛一亮,扭了扭手指,状似很自然的说,“这是应当的。我虽还没学到《官制》里关于属官的部分,可想来跟县尊大人手下的师爷幕僚相仿,既是给咱家做事的,当然得见见。”心里已是欢喜的打了两个滚儿,内宅的事该她做主,外头的事是三哥当家,现在三哥主动让她参与,这就表示三哥对她才干与人品的信任啊!
李玉华轻咳一声,握住穆安之的手,“三哥。”
这只滑腻柔软温热的小手直接让穆安之心跳狂飙,那种萦绕而至的幽香更是令他面色微变,“做什么,别这么拉拉扯扯的,咱们之前可说好的。”
李玉华眼睫一闪,说了一句,“三哥,咱俩都没娘疼的人,我以后一定好好心疼你。”
仿佛一阵暖流骤然袭上心头,良久,穆安之将另一只手覆在李玉华的手背上,温声道,“我比你年长,该是我照顾你。”
李玉华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也盖了上去,她的眼眸深处有一种很幽深坚定的东西,像暗夜的星,如深渊的火,虽则微弱,依旧跃动不息。
第60章 四十七章
杜长史掸掸身上长衫, 视线在窗外墙角下迎风盛开的小白菊上打个转儿,回到一畔坐着闭目养神的华长史那一张堪比含苞之菊的老脸上。张张嘴刚要说话,就见门被一把推开, 进来个两眼贼光的家伙,真的,要不是这家伙也是持吏部的就职文书过来, 杜长史都不能信这人竟也同是皇子府的属官。
梅典簿搓搓手, 满面虚伪奉迎的笑, 作揖作的却不大规范,带着一股子乱七八糟的江湖气, “二位大人,我打听啦,殿下和娘娘早上乘王府车驾出门了,今儿上午是见不着啦。”
杜长史又掸了下长衫,温文尔雅的端起手畔茶盏,温文尔雅的呷一口, 温文尔雅的点下头, 喉咙里发出一个字, “嗯。”
华长史嗯都没有嗯,梅典簿直接怀疑这位老人家是盹儿过去。毕竟一过中秋, 天一日较一日的寒,早上当差,是有些让人想盹儿。
杜长史温文尔雅一上午,华长史据说写了幅不错的大字, 梅典簿忙着跟皇子府的其他属官搞关系,中午还特意拿出一锭银子给厨下让给大家添菜,种种作为,很不得温文尔雅的杜长史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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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华心里记挂着见长史的事,中午在慈恩宫用过午饭就拉着穆安之回府了。在屋里特意补了补胭脂,对着镜子臭美一回,扶一扶头上小金钗,自觉貌美倾城的对着穆安之一笑,“三哥,你看我这样可以吧?”
“岂止可以?非常可以。”穆安之打趣一句,李玉华紧跟就说,“那咱们就去见属官吧。”
“等我喝完茶。”
“茶什么时候不能喝,这就去吧。”
见属官自不能在后宅,穆安之吩咐小易在银安殿召见诸属官。
李玉华披一袭金光闪闪的织金斗篷,头簪金钗,脚踩宫靴,虽则矮穆安之大半颗头,却端的是气派非常。
相较之下,穆安之显的随意又散漫。
待到银安殿,小易在门口宣一声:
殿下娘娘驾到!
诸属官以杜长史为首,纷纷起身,躬身相迎,当然,大家难免不着痕迹的惊讶一下,怎么第一天拜见殿下,皇子妃娘娘也来了。
反正,皇子妃娘娘已经来了,也不能再让娘娘回去。
李玉华悄悄挽住穆安之的手,掌心有些汗湿,穆安之知道她是第一次见属官,兴许是有些怯意,温柔回握,视线也安抚的看向李玉华。结果发现这丫头兴奋的两眼刷刷冒光,穆安之白浪费了一番安抚,小手也白握了,正想脱出手来,李玉华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略带兴奋的笑,两人已走到宝座前,穆安之携李玉华一起坐,两人交握的手顺势分开。
然后,李玉华换一只手继续捏着穆安之的一根手指。
诸属官行大礼。
穆安之神色淡淡的,“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大家一个个木桩子似的恭身肃立,从李玉华的角度上,只能看到不同的黑白脑瓜,黑的是年轻属官,白的是年迈属官。穆安之道,“既到了府里,用心当差就是。”
大家齐声,“是,谨遵殿下教诲。”
“还有什么事没有?”穆安之问。
杜长史上前一步,“暂无事可禀。”
穆安之刚要说没事就退下吧,李玉华捏住穆安之手指的两根手指突然用心一钳,穆安之话一止,李玉华道,“三哥,咱们去看看各位大人当差的屋舍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