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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玺记 (石头与水)


  朝中沸出一锅热粥。
  太子轻微的蹙了蹙眉尖儿,穆宣帝问,“太子,你说呢?”
  穆宣帝一开口,朝中喷发的火焰不得不暂且平息,尤其吵的脸红脖子粗的几位,更是敛一敛官服衣袖,欠身静听。
  太子想了想,“儿臣以为大家都想多了。太平庵不过帝都寻常庵堂,庵尼所为,无非是家宅妇人之计。巫咒之事向来为世人所忌,说句谈之色变亦不为过。可既是妇人之计,便不过是些阴私小事罢了。三弟先时所审两桩案子,皆是如此。”
  “或有人自太平庵得了些隐秘,认为是威胁旁人家的把柄,那就短见了,凡大家大族立世,不因功勋便因才德,立身持正,自不会为这些小人所趁的。太平庵不过小事,御史台莫担忧太过,三弟审案细致,倘有太平庵涉及到哪家,不妨提醒那家人一声就是。这样一来可对质事情真假,二则也可将这些阴私小事大白于天下。”太子不急不徐,声音疏朗,“我从不相信,妇人阴私可至一家一族衰败,也不相信,握人阴私便可捏一族把柄。若世家世族都这样容易为人掌控驱使,那才是贻笑大方。”
  太子好言相劝,御史台也不愿再面对疯狗似的三皇子,穆安之既未输人也未输阵,见好就收,鸣金收兵,算是给太子一个面子。
  至于太子,这样风度翩翩的储君风范,光明正大虚怀若谷,怎不令人心生向往?
  便是跟着穆安之查太平庵之案,小朝会排在末端的郑郎中都不禁对东宫生出浓浓的好感之心。
  穆宣帝满意颌首,他不希望太平庵这些污糟阴私事动摇臣心,太子将此事拿到太阳下曝白摊开了说,既省得人心存疑,也给许多暗中关注此案的眼睛一记回击。不要妄图以阴私威胁他人,阴私之事,难伤大雅,更难登大雅之堂。
  明白里说,以南安侯府为例,南安世子否认此事,朝廷便未再作追究。
  不过,要彻底解决太平庵之事,太子在偏于御座所设的宝座上略略侧身,提出另一个建议,“父皇,儿子看这太平庵一众庵尼言语惑乱,委实不成体统,这样的祸端,还是及早根除,以免再生是非。”
  穆宣帝口谕:赐死所有涉事庵尼。
  穆安之望向宝座上端坐的太子,如果以东宫利益计,太子当会视事态发展,待太平庵牵涉过大,穆安之彻底深陷泥淖不可脱身,彼时东宫出面平息此事,于东宫方更为有利。
  不想太子竟立刻就要赐死庵尼,斩草除根,安抚臣心。
  难不成陆家未就此事与太子沟通?还是东宫有旁的打算?
  不会,这样大好的打击异己的机会,东宫为什么会放过?难不成他还当真看错了太子,也小看了太子?
  穆安之心中思绪万千,太子美丽的眼眸平静望来,如同无风无息波澜不生的水面,内中所蕴幽深不可测。


第118章 一零六章
  早朝结束, 御驾与东宫仪仗远去,一向神鬼莫近的穆安之今日身边更是冷清孤寂, 朔风卷起袍摆,穆安之的神色亦仿佛比这三九朔风更加孤寒。
  原以为有一场恶战的许郎中暗暗在心中拭了把汗,陛下与东宫迅速结束太平庵之案,无异于给朝中百官吃了一颗定心丸。许郎中瞥郑郎中一眼, 郑郎中的目光却着落在逆风走在前面的三皇子身上。
  “看什么哪?”许郎中手肘轻撞郑郎中。
  郑郎中没说话,自己似乎也说不清眼下心境。就见一个红袍官服蹦蹦跳跳追上去,端看这不端正的姿态,就知是唐家那位行二公子唐墨。
  唐墨如今在刑部当差,差使与穆安之无关, 太平庵的案子, 刑部上下没人敢让唐墨沾手, 唐墨对此案估计也是一知半解。不过,唐墨自入刑部就与穆安之关系不错, 平时就与穆安之亲近, 今亦如昨。
  唐墨追着穆安之远去,郑郎中有些模糊不清的心境突然如被巾帕拂过的琉璃镜,瞬间清明。是啊,太子风采固然过人,今日平息太平庵之案,从朝局而论,或者是消弥一场偌大风波,可自太平庵本案而论, 那些被魇咒的苦主,那些隐于太平庵之后的险恶,是否也随今日至尊父子的处置就此深埋于地下,再无揭露之时。
  官场朝局风云莫测,郑郎中心中对太子的那丝好感渐渐随着卷在脸上的冷风逐渐散去。
  这些天连续审讯带来的疲惫袭来,郑郎中默默的随着大批官员向宫外行去。
  许郎中心中一声长叹,望一眼前方大员中唐驸马与其长子唐沐的形影,提脚随上郑郎中的步子。
  .
  唐墨鸭子似的一声声“三表哥”总算唤得穆安之止步回头,唐墨连蹦带跳的跟上,气有些喘,“三表哥你走的这么快,我都追不上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这小白痴不会现在都不晓得太平庵是怎么一回事吧。
  唐墨嘎嘎咳了两下,极力挤出一丝正常的声音,“跟你一起去刑部啊。我这几天在家喝汤药,我娘说三五天就能好的,这都五天了还是这样子。阿简说我这嗓子没个一二年好不了。”唐墨说着说着又恢复了鸭子声。
  穆安之愤慨之中都忍不住翘了翘唇角,一径往宫外去,问唐墨道,“你这是变声了?”
  唐墨点点头,“我大哥变声那会儿也没这样,三表哥你变声时也不像我似的吧,我这嗓子都不敢开口说话了。”
  穆安之心说,那是因为我们都没你话多。
  唐墨嘀嘀咕咕的跟穆安之说些在家休养的话,又跟穆安之打听起太平庵来,穆安之道,“你还是回家继续喝药汤吧,太医的药还是有些效用的。”
  “我不喝了,喝的烦,我跟表哥去刑部当差。”说着他就站穆安之车畔,一脸笑眯眯想蹭车的模样。
  唐墨有个怪脾气,自从正经有了差使,就再不肯乘车了。的确,五品官阶,乘车未免有托大之嫌。唐墨对朝中事了解不多,规矩上却极是讲究,故他如今出门都是骑马,自家的马车都不肯坐。可他是自幼被娇宠长大,五更早朝的苦都没吃过,何况暑热冬寒,唐墨死撑了几天,终于寻到一个绝好法子,蹭车!
  因与穆安之一个衙门,他是见天早上来蹭穆安之的马车。
  穆安之想自己现在形势,怕也只有这啥都不懂的小白痴还待自己以同往昔。
  两人说着就要上车,就见远方宫道一驾宫车驰骋而至,马蹄扬起冷尘飞灰,车厢都因太快的缘故摇的厉害,在骏马止蹄时依旧发出一阵声响,车头的玉饰金穗流苏飘摇不止,车门被从里打开,先是下来一个中年青衣侍女,随后扶着一位青年男子,一位头发花白郡主宫服的妇人缓缓走下马车。
  这妇人鬓发半白,容颜老去,纵以穆安之过目不望的记忆力都记不得这妇人是朝中哪位诰命,只能说明穆安之从未见过这位妇人。
  但……
  穆安之的视线落到车楣的凤鸟与飘摇的金穗之上,这是郡主仪驾马车,非郡主不得擅用。他的视线扫过妇人的郡主大装与鬓间一支凤鸟步摇,在都郡主,他不认识的只有一位,便是嫁入南安侯世子为妻的信王郡主了。
  何况,穆安之望向那位眉眼坚毅的青年,纵然见得少,他也知晓这是南安侯世子的嫡长子胡安黎胡大公子。
  信王在今上登基前过逝,死前死后皆显赫至极,不过并不得今上喜爱,甚至今上登基后以新信王非信王嫡出为由,废黜信王爵位。这位早早嫁作南安侯世子夫人的信王郡主,穆安之从未见过,却也偶尔从宫人口中提及当年信王郡主艳冠帝都的风采。
  旧时艳光已被眼角眉梢的皱纹遮去,或者唯有那挺直的脊梁与眼中的利光仍是当年旧模样。
  信王郡主的目光也只是在穆安之与唐墨身上淡淡一瞥,继而向宗正令楚王世子走去。楚王世子先是一怔,继而面露惊讶,显然是记起这位久不露面的郡主来,楚王世子刚要打招呼,信王郡主劈头一句,“我,信安郡主穆青明,今日状告府内侧室周采巫蛊诅咒于我,敢问楚叔父以宗正令之名,敢不敢接我此状!”
  早朝散后,依规矩走在前面的皆是官高位显的当朝大员,此时,朝廷六部九卿、宗室皇亲、连同穆安之、二皇子的目光都落在了宗正令楚王世子身上。
  包括脸若冰霜的南安侯世子。
  南安侯世子勉强挤出一抹笑意,大步上前,低斥长子一句,“你母亲病糊涂了,你怎么不说劝着她些,倒纵她出来胡闹。”
  胡安黎上前半步挡在父亲面前,声音不高,却也能让众人听得清楚,“母亲一直在佛堂清修,从未请医问药,更未糊涂。父亲,母亲不问红尘,反为人所害,父亲当一道查出真相,还母亲一个公道。”
  胡安黎身量高挑不让其父,眉眼俊秀,身如翠竹,带着年轻人的清秀瘦削,目光冷硬,不让分毫。
  南安侯世子骤然大怒,挥起一掌便抽了过去。
  胡安黎向后一避,奈何胡家以武立世,南安侯世子凌厉的一巴掌啪的落在胡安黎脸上,胡安黎当下被打的一个趔趄,唇角顷时洇出血来。
  不过,胡安黎只是冷冷拭去唇角血迹,上前一步站回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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