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法中的垦草令,奖励耕织重农,推行小家庭的分户制。许多小两口等眼看着苍天眷顾,哭着笑着的开始劳作。
而许多怠于农务,不肯出力者没有家人扶持照顾,自然是满口怨气,对变法一事也是怨毒不满。
秦国之中,后者竟有许多。
羲和身边冷清了几个月,眼看着明面上的官场厮杀换成暗地里的赠送人头,小胡子和高个子又来了。
“我们来是和先生辞行的。”
前几天下了这年的第一场雪,地上积雪早已化得七七八八,雪水和脚边的泥土混在一起。
羲和正在半成的小门处饮水止渴,她看着两人绕过泥水,从新葺的石路踏过走近来跪下说话。她蜷缩在门边毫无形象可言,若不细心都不会察觉有人在此。
“一路顺风。”
“……您知道我们要走?”小胡子诧异抬头。
羲和漫不经心的摇头,“不是你们来辞别吗?”
说完,她给了一双白眼。
“国中明令军法,废除世卿世禄制度,所以我们兄弟此番辞行前去参军。”
“你们?”
“是!”许是羲和神态过于轻慢,高个子声色雄厚扬起道,“若不争得大夫爵位,我们绝不归乡,亦不敢来见你。”
秦国新律法中,军功爵位分为二十级,大夫在第五级中。这种奖励军功、鼓励杀敌求胜的军功爵禄在羲和看来不算什么,但比照整日在都城中锦衣玉食的大夫之子而言,多半是富贵不得就要丢去性命的地狱。
如此,才引得旧礼贵族一等对新法的排斥。
羲和看两人满面认真,“受刺激了?”
两人点头,小胡子闷声道,“我父亲被贬官了。”
“我父亲仍旧为官,只是被斩去左足落人笑柄。”
两人也是十分坦诚,羲和失笑道,“那你们是想报效秦国还是想有朝一日能得以斩下卫鞅头颅?”
才起的一家新院落里,简衣旧衫的女子一脸惬意轻快的说着秦国多人愤懑之言,她说的随意好似是相约再一同街上散步一般。
彼时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二人应道,“斩下他的头颅!”
“等完工,陪我去一个地方。”
“是。”
二人只带了两个家奴,默然听话的就在门前等着。只是看着内里人都在忙碌,尤其羲和做的最多,叫了家奴帮忙后两人又硬着头皮跟着羲和搭手。
虽然是身骄肉贵的主,好在只是帮羲和挑去一点伙计,到了晌午时候羲和和领工说一声离去。
揉着酸疼的肩臂,二人跟着羲和出了城,“先生,咱们不坐车?”
“你还坐车?”羲和上下打量两人一眼,“若是行军打仗你还怎么谈享受?”
“先生说的极是。”
羲和难得翘班,领着几人一路直往城外,走不远处就看到了一亩亩的田地。
田地中大都种满了吃食的敊稻一等,另一片则是蔬菜一等。只不过这亩亩田地种植略不平均,其中还有两亩空着。
“你们可知这些何时该种?何时该收?收成多少?”
羲和指着田地问道,两人茫然摇头,“不知。”
“头一回见?”
“是。”
“我也是头一回。”眼看着有人在田地之间穿梭,拐角处竟然还有车马停靠,羲和往前过去,“年初我进城时经过此地,还是一片空地荒废着。”
“不到一年就种满这些,看来也很好了。”
“是啊,难得种了这么多。”
可为何会突然种这么多?
搭话的小胡子抿了抿嘴,“可农务只是百姓吃食,男子战场开疆扩土才是国之根本。”
“可没有粮食,开疆扩土的士卒吃的什么?”羲和回眸一笑,瞥眼高个子,“难道易人而食?”
“自然不是!”
“即便是,你不敢吃,也没有杀人的本事。”
羲和明白两人有些手脚功夫,但那只是简单的几下,从未真正露出血气更别说杀人。她看得清楚,言语也刻薄些。
二人听得面红耳赤,很是不甘。
“先生放心,大夫爵位不过是我二人的踏脚石而已!”
“就是!杀敌不过鸡鸭,又有何不敢不能!”
二人逞口舌之强,羲和将腰间别着的石剑递出,停步指着辇车旁看黍稻的人,“好,拿着这个去吧!”
小胡子看着偶尔被羲和拿来挑石头的细棍子,再看近处的卫鞅,有心要说却被羲和的笑眸一激。
男子汉大丈夫,又有何不敢!
他伸手去接,却见细棍子刮着呜咽声砸在手上,悬重叫他猛地一跌,跟着摔到地上。高个子不明所以,惊得连忙去扶他。
两人七手八脚的要起身,偏偏小胡子的手被细棍子压在土里,无奈高个子帮忙将四处的土刨开来。
眼看着刨开一半就要大功告成,却听有人走近来。
他们抬头,只见风头无两的左庶长卫鞅前拥后簇的领着人前来,“先生快跑!快,快刨!”
高个子慌得两手在土中狠狠刨坑,拉着小胡子要跑走,却听一声,“卫鞅见过师祖。”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都……不……见……了……
第64章 来到战国(二十)
喊声哑在两人喉里。
卫鞅大惊见喜, “师祖来此为何不与卫鞅说?”
“这不是见到了。”
羲和笑着, 指尖点着脚边两人,“这是给你的,说要投军杀敌精忠报国。”
不,什么叫给他!
二人抬头,满腹牢骚只在卫鞅垂下的平静眼波中灰飞烟灭。
卫鞅不想他国见过师祖,因着变法而愈发沉稳端肃的面容绽开笑容,恭请羲和上车回府能让二人一同相聚相叙。
羲和没有推辞,甚至看了二人一眼, 将他们一同带了过去。
左庶长为十级军功爵位,又是主律法者, 门前所经自然是达官显贵。虽不是高堂广厦,珠宫贝阙, 但工匠技艺精湛, 丹楹刻桷雕梁画栋皆是一处美景。
羲和很久没有踏足这样高地,免不得张望两眼,“这可比鬼谷好多了。”
“鬼谷师门人心甚暖,此处寒舍比不得。”
卫鞅说的谦卑, 引得前来侍奉的管家逡看一眼来者。
羲和一路上流连忘返, 听他敬重师门而胡言乱语, 心中并不当真,“我看你常常去看农务,可看出什么来?”
卫鞅请师祖上座,抬眼看她。
按理说, 他的师傅鬼谷先生和尸子一同习学道家文化,法家改革等政治。此二人才算是真正施教的师傅,另还有养育栽培之恩的魏国国相公叔痤。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出山变法,首当其要遇到的却是更高一辈的师祖风先生。
虽说真正相识不长,但记忆中课堂上师祖似乎百家皆有涉及,且对药材农种一等娴熟在心。
“卫鞅惭愧,来时曾在秦国乡镇徘徊许久后略知国情。虽如今得道国君信任,但农务一等还要庄家农夫解说才懂。”
言下之意,我也是入门学生,就不做抛砖引玉的事了。
一点都不懂的小胡子和高个子跪坐一旁,紧紧的盯着几上果子。
羲和捡了一颗吃了起来,眼角自二人扫到卫鞅面上,“你们都是只知学问的读书人,自然不懂这些。不过你有心好学就对,总是好事。”
“卫鞅身担要职,只是农务之事才疏学浅,还请师祖赐教。”
回想到羲和话语里没有遮掩的意思,想来抵达秦国已经有些时日了,只是他毫无察觉而已。既然有师祖在上,自己如何能将机会放过?
羲和少有这样坐在高堂,因材施教感受为师之德。如今眼看着卫鞅一语,引得堂中上下都双目倾向,她那柔软慵懒的坐姿微微端正一些,慢条斯理道,“既然有缘,那就说说吧。”
别的不说,但是种植农务她确实是有一套。最早时和伏羲一同互相学习互相探索,和神农吃草药一般,兢兢业业数载才终于寻到合适可以种植的黍稻。再有这些年一路所闻所见,自己也在山中多年忙碌,就如今日的黍稻见过之后她便能说出一二来。
羲和信手拈来,先说她来时门前空空如也的田地。
见田土,便能知丰收。
还要看劳作的人家可是农家勤手,若是种的妥当,再结合今年的天气。
今年晚稻也转瞬到了收成的日子,偏偏下了头一场大雪,积雪融化压坏了不少。农家在田地旁哭天抹泪,卫鞅也因而头疼不已。
“你们既要等稻熟透再收,那就引水流灌。”
“引水?”
羲和点头,“农家说稻何时收成?”
“还有十月日。”
“那就对了,近日无雪无灾,水田之中不会结冰,而流水引灌自然就能护住防寒。”
“近日无雪?”
羲和抬起手,放在几上灵巧的掐点两下,“你不信?”
她神情浅淡,看不出喜怒来。卫鞅却不敢放肆,连忙点头应道,“既然是师祖开的口,那必定就是了。如此大事卫鞅不能怠慢,还请师祖在家中住下,等晚些回来再叙。”
这话说的像话。
羲和心里高兴,点点头让他快去吧。若不早点引水倒灌,就算不结冰只怕也会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