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着眼说:“你怎不说话了?”问完也听不到回应,有些奇怪,便睁开眼睛转头看去,只看了一眼,便就呆住了。
哪里是骆保。
分明是……
李玄度!
他竟坐在骆保方才的位置上,正低着头,仔细地帮她擦着发,见她睁眼望过来,抬头,朝她微微一笑。
阳光透过花叶间的缝隙撒落,光影落在了他的眉眼上,眸底似有点点星芒。
算日子,两个稳婆都说她临盆在即,可能就是这几日了。她身子本十分沉重,最近走路都有几分吃力了,但此刻,人竟变得轻巧无比,欢喜地惊叫了一声,随即飞快地爬了起来,朝他扑去。
他张臂,将她稳稳接住,抱入了怀中。
阿菊骆保和婢女们不知何时都已悄悄退了出去。
微风轻拂,花叶簌簌。良久,他还是紧紧地抱着她,没有放手。
菩珠的情绪终于从乍见面的惊喜中慢慢平复了些,抬起头:“你怎不说一声就回了?我还在等着你的信呢!”
他凝视着她:“信没我来得快。”
菩珠笑了,打量着他,见他走这一趟,人变得黑瘦了不少,想起他从前那如在云端的高逸风度,忽然心疼,正要叫阿姆来,一手忽被他握住了,捏着不放。
她笑,推他:“好了,你放开我!我是想去问阿姆,有无好吃的东西。你饿了吧?”说完,却听他低低地道“不饿”,接着将她那手翻了过来,令腕朝上。
过去那么久了,她腕上当日剑伤的位置,还留有一道浅疤,至今尚未完全褪去。
他的指抚过,低声问:“还痛吗?”
自然早就不痛了。
但他有点怪。那么早前的旧伤痕了,若不是偶然看见了会想旧事,平常她自己也早就忘记了。怎的他刚回来,居然想到问这个。
她本要摇头,临时却又起了逗弄他的念头,就点头:“痛!有时还是有点痛,譬如阴雨天!”
他的目中露出怜爱之色,抬起她腕,轻轻亲着。
被他唇碰触过的皮肤微微发痒,她忍不住笑,忙抽回手,背在了身后,免得他还来抓,躲开后,笑道:“骗你的!早就不痛了!你怎突然问起这个?”
他没再去试着去捉回她那只手,只道:“姝姝,你腕上这伤,到底如何来的?当日明明你想要救我,你却不和我说!若不是我自己知道,你是不是便要一直瞒着我?”
菩珠这下真的愣了,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是崔铉告诉你的?”
他点头:“是。”
菩珠和他四目相望,片刻后,嘟了嘟红唇:“那夜后来不是没事了吗?用不着我找人救你,你自己就来找我了。何况那会儿,你眼中根本没有我,我便是对你说了,你也不会信我。指不定还以为我用苦肉计,想博取你的好感呢!”
她的语气轻松,但细听,却又好似带了几分撒娇般的委屈和抱怨。
当时一幕一幕,从眼前掠过。
她苍白的脸,渗着血的手,还有在马车中被自己发现受伤时若无其事的模样。
李玄度心中越发自责,凝视着她,缓缓地摇头:“不是那样的。我心中其实早就已经有你了。”
她眼睛一亮:“真的?”
李玄度点头:“是。或许刚认识你没多久,我便已被你吸引,再也忘不了你。”
那时候他高傲又冷漠,竟也喜欢她了?
菩珠压下心中陡然冒出来的雀跃之感,眸光流转:“为何?”
李玄度却沉默了下去。
菩珠等不到他的回答,忽然自己又心虚了,懊悔一时恃宠追根究底,惹彼此尴尬。
正想着如何找个话圆场过去,忽听他道:“姝姝,我被你吸引,是因你与我完全不同。在我十六岁前,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但那一切,皆因我的身份地位而来,并非是我自己所得。在我被囚之后,一夕之间,我果然便遭受不住打击,就此沉寂,心灰意冷,放弃一切。我修道避世,以为无惧生死,看开一切。其实那些都是自欺欺人。我若当真洒脱,当年又何至于心病不解,痛苦不堪?”
“我生于皇家,焉不知权力意味?便是父子兄弟,在这太阿剑前,亦是反目为仇。我也不过凡人罢了,有未竟的心愿,有满腹的不甘,但我始终没有勇气去直面。你曾说我没用,我当时极是不满,耿耿于怀。其实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如此。极有可能,我这一生便都将如此渡过了。直到我遇到了你,你和我所知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你在我面前,毫不掩饰你的渴望和所求,愈挫愈勇,不达目的便不罢休。你浑身上下,充满了……”
他顿了一下,仿佛在思索着该如何形容。
“元气!便是道家经籍所言之元气!万事万物之根,生生不息。你于我而言,便如我那早失了的元气。你又如此之美,我怎能不为你动心?但那时我却还是高高在上。分明已是被你吸引,偏自视甚高,不肯自认,总想你能变成我习惯的女子该有的模样,你也知,所谓淑女静容。我却不知,那样的女子固然美好,但世上已有千千万万,若你真如她们一样,或许我也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
他自嘲地笑了笑:“姝姝你说,我是不是又骄傲,又愚蠢?”
菩珠没有想到,随口追问之下,他竟会对自己说出如此的一番话。
原来在他看来,她是这么的好。连她过去那些如今自己想起来都觉脸红的行径,他竟也会以如此的方式加以赞美。
这是她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
她的心中感动无比,使劲地摇头。
他再次笑了。
“姝姝,”他凝视着她,用温柔的语调,唤她的名。
“这趟回来的路上,我不止一次地想,我李玄度能走到今日这一步,我要谢你。倘若不是从前我遇到了你,我的后半生将会如何,我自己也不知道。”
“玉郎……”
菩珠眼角泛红,再也忍不住了,哽咽地唤了他一声,投入了他的怀中。
前世那种种的错过和遗憾,就都那样过去吧。
这一辈子,他终于属于她了,从里到外,完完全全。
她心满意足了。
是真的。
她闭目,将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他的怀中,一边流泪,一边想着的时候,忽觉腿间一热,顿时膝窝发软,站立不稳。
见他似是有所觉察,望过来,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李玄度一愣,脸色顿时微变,将她打横,一把抱了起来,转身便朝屋中奔去,高声唤人。
他的声音惊动了方才避出去的阿姆等人,忙都奔来,问了几句,断定王妃是要生了,上上下下,顿时全都忙碌了起来。
李玄度被请出产房。
他等在外头,隔着门,听着里面发出的各种响动,还有她那极力压抑着的细细呻吟之声,心惊肉跳。
骆保见他脸色发白,满头是汗,终于忍不住,安慰道:“殿下,奴婢给您打个扇?”
李玄度一动不动。
时辰为何过得如此之慢。
从没有一刻,会像此刻这般,令他觉得如此漫长。
多一分的等待,便是多一分的煎熬。
他听见里面又传出一道似她发力的痛呼之声,恨不得这痛能转移到自己的身上,让他代替她去承受。
她那么娇弱,怎么能忍这般的痛?
“姝姝!”
他再也忍不住了,叫了她一声,转身便要推门进去,却被骆保从后死死拽住:“殿下!阿姆她不让你进去——”
忽然这时,门里发出一道婴孩啼哭的响亮之声。
“恭喜殿下,母子平安!”
很快,屋里跟着传来欢喜的报喜之声。
李玄度的手在门上扶了一扶。
他停住,擦了擦汗,如释重负,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当他终于被阿姆允许进去的时候,他的姝姝已换了干净的衣裳,躺在床上。人看起来还是有点虚弱,但脸上却带着笑。
“姝姝,你还好吧?”他抓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攥着不放。
菩珠点头。
“辛苦你了!”
他想起她生产时的痛,心还是发疼。
菩珠摇头,指着躺在她身边的儿子轻声说:“你瞧,咱们的孩儿多好看,额头,鼻梁,像不像你?”
那孩子有着一头浓密的黑发,此刻正乖乖地依她而眠,但紧紧闭着眼睛,皮肤还皱巴巴的。
他心里觉着不大好看,不如自己。但她都这么说了,望着儿子的目光又充满了温柔的感情,他怎敢说个不字。
于是附和点头:“是,是,好看得很。”
第133章
小世子出生之前, 乳母已是早早寻好了,是郡城里的两名适龄妇人,身洁体健, 生完孩子刚三两个月, 正当乳汁丰沛之时, 之前便接了来,让带着乳儿, 一道居于府中等待。
如今儿子出生了, 菩珠却没有立刻用, 实是看他闭目依在怀中使劲拱她的模样太过可爱了,母爱涌溢, 私心也不愿他出生便就和别人亲近, 故决定先由自己亲自哺乳。偏进展不顺, 虽有乳母等人在旁各种指点,但并却磕磕绊绊, 哺乳多次, 都不能喂饱乳儿。王姆说,应是王妃初为人母,乳道不通, 让小世子多吸吮几次便好。菩珠努力照做,但那孩子许是饿得慌,一边努力地吸,一边哭个不停, 小脑门上全都是汗。菩珠看得眼睛都红了,气馁之下, 待要放弃,由乳母来, 被站在一旁默默观望着的李玄度给阻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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