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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悲殿 (尤四姐)


  她说完,抹着眼泪离开了乾清宫,只留下皇帝凄怆地站在地心儿,站出了一身悲凉。

  第99章

  月徊走进掌印值房的时候, 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位主子爷想什么呢,我的眼泪要是再掉得晚点儿,明儿怕是要下旨增设贵妃位分了。”她坐在圈椅里直倒气, “幸好幸好, 我有这么一副急泪,要紧时候可帮了我大忙了。”
  梁遇嘴上没说, 其实暗中也担心会有这么一出。好在她机灵, 逃得也快, 可逃得了一时,往后怎么办?皇帝要是还惦记她,势在必得,下回再掉眼泪, 恐怕未必有用。
  他拿手巾把筷子擦了一遍又一遍,这才递到她手里, “依你看, 皇上的意思怎么样?”
  月徊先前很紧张, 这会儿静下来,觉得情况不算太坏。
  有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她和皇帝之间,也算朦朦胧胧有过那么一段。少男少女情窦初开,那份情不掺杂质, 所以他拉不下脸来强迫她。她也是吃准了这一点, 在他开口的时候先发制人,拿捏住他对不起她这一桩来堵他的嘴。眼下太庆幸他封了珍熹做贵妃了,要是这个位子一直空着, 她没了能搪塞的借口只得充后宫,和哥哥之间, 也唯有闲来无事走走影儿了。
  “反正我有数,你不必担心。”月徊给他布了菜,好久没吃着宫里御膳了,一口下去透着香甜。她边吃边长长唔了声,“海味儿吃得太多了,还是陆上的菜色好啊……死我了。”
  她一筷鸡丝溜海参,一筷燕窝炒鸭丝,那种丝毫不忧惧前程的洒脱姿态,看得梁遇有些气闷。
  “你倒是心宽得很。”他捻着酸说,“皇上的心思,你怎么有数了?”
  月徊说:“你不懂,我有数就是有数。他这会儿且觉得对不住我呢,加上我哭了一鼻子,说心都死了,他不会再招惹我了。我倒是不担心自己,就担心小四。明儿得去瞧瞧他,那小子这会儿八成人不人鬼不鬼的……”
  梁遇不言声,放下筷子取过巾帕,掖了掖嘴。
  这沉默里且有学问,月徊歪着脑袋打量他,“哥哥,您没什么要交代我的么?”
  梁遇说没有,连瞧都没瞧她一眼,端起茶盏萘艘豢冢“我如今倒很怀念在海上的日子,大家都被圈着,各自安生。不像现在,顾了这头又要顾那头,一会儿青梅竹马,一会儿又是弟弟。亏你不是皇帝,倘或你也能置三宫六院,恐怕哪个也不会落下。”
  这段话前半句还算正常,后半句终于让月徊听出了点端倪。
  “哥哥,你不高兴了?”
  梁遇瞥了瞥她,“不容易,居然被你发现了。”
  以前吃味儿只能生闷气,如今可以光明正大亮出来,月徊才知道,原来他忌惮皇帝,忌惮小四,忌惮了不止一日两日了。
  说来好笑,男人那点心眼子,其实只有针鼻儿那么大。没捅破窗户纸的时候藏着掖着装得事不关己,等窗户纸凿了个洞,可就包袱全无,连滚带爬了。
  月徊摸摸自己的鼻子,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没心没肺的负心汉,充满了没心没肺的快乐。她挪动臀下杌子,往他身边靠了靠,“那什么……我把小四当亲弟弟……”
  梁遇眼波一转,哼笑了声。这和男人敷衍妻子说把红颜知己当亲妹妹,有什么分别?世上最不清不楚的,就是所谓的异姓兄妹、姐弟。他和月徊当了那么多年的兄妹,一旦得知不是出自一家,他立刻便起了歪心思。她和小四本就没有这份阻碍,一个受挫一个安慰,岂不更要坏事!
  “你别去见他,他的事儿我来料理。”他蹙眉道,“你见了他也于事无补,反倒叫那些要除掉他的人盯上你。”
  月徊眨了眨眼,并不认同他的话,“我认识他十二年了,这会儿想撇清关系,你不觉得晚了点儿吗?南苑的人说起小四,立刻就会想到你我,你以为不搭理小四,他们就能把咱们落下了?“
  她早就看明白了,因此和他理论起来条理分明,三言两语就堵住了他的后话。
  梁遇知道和她理论不出长短来,况且凭着她和小四的交情,硬要横加阻拦也是枉作恶人,便不再多言,任她自己做决定了。
  不过让她离开跟前,他不能放心,略思忖了下道:“明儿我正好要去东厂检点公务,到时候你跟着一块儿去。只在衙门里说两句话就成了,别上家里,免得引人注目。”
  月徊没辙,只得应了。
  放下筷子擦了嘴,才端起茶盏,就听外面曾鲸叫了声老祖宗,隔帘回禀:“奶嬷儿带着大殿下过来了。”
  月徊喜欢小孩儿,一听立刻站起身,搓着手说:“快抱进来让我瞧瞧!”
  梳着大髻儿,穿着斜襟布衣的奶妈子怀抱个襁褓迈进来,进门便纳福:“给掌印大人请安,给大姑娘请安。”
  月徊忙上前看,万字不到头的斗篷下盖着个玉雕的小人儿,雪白的皮肤,嫣红的嘴唇,那模样,就像年画上抱鱼的娃娃。
  “哎呀,这么得人意儿的!”她小心翼翼接过来,瞧着瞧着,一颗心都要化了。
  都说儿子随妈,大皇子的眉眼和司帐长得怪像的,不是皇帝那样的丹凤眼,是一双透亮透亮的杏核眼,宽宽的大双眼皮,直长的眉毛,将来绝不辱没了慕容家的美名。
  月徊抱着他,不由唏嘘,“我记得,当初我和司帐还有过过结呢。那时候她把我的蝈蝈儿倒进了鸡笼里,我气得大骂了她一场,如今她的儿子都落地了,可惜……”
  时也运也,曾经司帐是四位女官里头最得宠的,谁也没想到最后她会消失得那样悄无声息。
  这权利的中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盘,有能力的成为刀俎,没能力的只能任人鱼肉。梁遇不像月徊有那么多的感慨,他只注重眼前事,转头问曾鲸:“皇上瞧过大殿下没有?赐名了吗?”
  曾鲸道:“瞧过一回,赐名白,小字雪怀。”
  “慕容白……”梁遇喃喃说,“白者,明道也。”
  曾鲸道是,“明窗雪案,心怀坦荡,皇上对大殿下寄予了厚望。”
  梁遇点点头,回身望向月徊,她抱着孩子颠荡,不住逗弄着,看来是极喜欢的。那孩子也不认生,睁着一双大眼睛仔细瞧她,兴许认错了人,把她当娘了吧!
  月徊是越看越喜欢,捧在怀里不肯撒手,“殿下今晚上和我睡吧。”
  慕容白“啵”地一声,吐了个泡泡。
  梁遇说不成,“殿下太小,一晚上要喝好几回奶,离不开奶妈子。你白天逗他解闷儿就罢了,夜里得让他跟着乳娘睡。等再大点儿断了奶,你要自己带他,也不是不能够。”
  月徊不傻,一听就明白过来,把孩子放进奶妈子怀里,笑道:“也对,是我犯糊涂了。成了,更深露重的,早点儿带殿下回去吧,我明儿再过去瞧他。”
  奶妈子道是,又深深纳个福,抱着孩子退了出去。
  待屋里人散尽了,月徊便翩然到了他面前,仰着头冲他嬉皮笑脸,“我夜里不能带孩子,因为还得带你,我懂。”
  梁遇红了脸,作势道:“不许胡说!宫里不像外头,留神祸从口出。”
  她点头不迭,“知道、知道……我又不傻!你只说,我猜中你的心思没有?”
  他漠然看了她一眼,也不应她,慢慢踱到槛前,抬手关上了门。
  门扉一阖上,那清浅的笑意便浮上他的脸。油蜡被他拂袖扇灭了,他拽过她,一把将她托坐上书案,两手从腋下滑到身前,略微使劲儿,揣捏出她一串酥麻,然后笑着,低低道:“你这样聪明人儿,哪有猜不中的。”
  虽说两个人常在一处,但从大沽口往内河起,加上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京城,连着算算总有十几日了,那种可看不可吃的久旷最是熬人。梁遇有时也像毛头小子似的,面上一本正经,心里惦记得厉害,一旦安定下来,就想打她的主意。于是昏昏的灯火,昏昏的急喘,把自己投进了胡天胡地的烈焰里。
  月徊盘着他的腰,细声问他:“哥哥,这么多回了,我怎么还没动静?”
  梁遇唔了声,“不想要,所以怀不上……等哪天时机成熟了,我自然给你一个。”
  这宫里太医可不光会诊脉开方子,那些稀奇古怪的药,平时研制得也不少。只是他不敢让她知道,其实早在南下之初,他就已经悄悄预备上了。所以他对她从来不是见色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她累透了,趴在他肩上低吟,他像抱孩子般托起她,把她送回床上。月徊在迷蒙中睁眼看他,自打头一回开始,他就养成了替她清理的习惯。要按体力损耗来说,他才是那个更累的人,可他就是那么勤勉,可见爱惨她啦。
  月徊有点儿得意,撑起身子说:“我知道你的心,往后别替我擦洗了,我没那么爱干净,本来就邋里邋遢的。”
  梁遇被她气笑了,“邋遢还有脸说出来?”
  她别别扭扭道:“我这不是怕你累嘛,而且你每回给我擦,我都觉得挺害臊的。”
  他一手撑着床沿,探过来亲亲她的唇,“有什么可害臊的?你我是一体,况且……我得借着擦洗,给你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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