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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悲殿 (尤四姐)


  月徊在舱房里等了半天,终于见他托着一只盒子进来,压声道:“姑娘,这是从裁缝那儿找来的,专用它拆旧衣裳缝线的,还没用过,使着干净。”见她伸手要来拿,他让了让,赔笑道,“ 不过您是做什么用度,我得知道,用完了我还得拿走。毕竟这东西放在您这儿危险……您到底是干什么使?钎脚吗?”
  月徊吸了口气,“您瞧我多大年纪,用得上钎脚?我的脚嫩着呢!您别管了,我用完了再还您。”
  她不由分说,把秦九安推了出去,自己坐在桌旁小心翼翼篦了篦刀刃,然后往腿上打了胰子,把胫骨上那几根稀稀拉拉的毛全剃了。剃完摸了摸,真是光滑干净,无可挑剔。开门把刀还给秦九安,又往腿上抹了一层玉容膏,这才安安心心等着天黑。
  司礼监是最讲规矩的衙门,即便行船在外,到了时辰也得掌灯。福船很大,左右两舷挂上一溜的风灯,后面随行的船见了也如法炮制,海上顿时有光逶迤一片。月徊放下窗屉子上的绡纱,眼下天儿到了顶热的时候,海上有水有风,比陆地上还好些,但也有那种细小的蠓虫,咬人又疼又痒。桌上放盏油灯,它们能想方设法钻进来,飞蛾扑火般撞向灯罩子,底下放个水碗接着,一夜能接上厚厚一层虫尸。
  侧耳听隔壁,有哗哗往桶里注水的动静,月徊喘着粗气琢磨,时候快到了,她得想好说辞,安慰不久后自责自卑的哥哥。
  “没什么,我不图肉体上的欢愉,我图的是长久。”这话听起来是不是很上道?还有,“知道亏欠我,就对我好一点儿”,公平交易谁也没占谁便宜,减轻梁遇的负罪感。
  月徊感慨着,果真人长大了,开始面面俱到考虑别人的处境,不像以前四六不懂呼啸来去,老子天下第一。
  笃笃地,隔壁传来敲墙声,她被吸进肺里的气呛着了,匀了好几下,才重新续上。
  自己说出去的话,就算咬碎了牙也得办到。她握了握拳,穿着中衣就冲进了梁遇的舱房。进门见他一袭雨过天青的寝衣,宽袍缓袖披散着头发,站在巨大的木桶前,隔着一汪清水,半带忧郁地望着她。
  “你想好了,真要共浴?”
  月徊故作轻松地哈哈一笑,“哥哥不会是退缩了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你要是安安分分当我哥哥,哪儿有今天这些事儿!”
  梁遇拧着的眉心逐渐舒展开了,牵着袖子比了比,“请。”
  月徊拱拱手,“承让。”
  于是各自抬腿迈进木桶里,形成一个无比诡异的画面,各自穿着寝衣,各自坐得笔直,不像在沐浴,像在运功疗伤。
  两片花瓣从他们面前飘过,小船一样前仰后合着,仿佛在嘲笑他们憨蠢。水淹到了胸口,梁遇曼妙的曲线在水面下忽隐忽现,月徊的脖颈上沾了水珠,水珠滑落,滑进交领里,两人齐齐咽了口唾沫。
  “你就是这么洗澡的?”月徊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尽的嘲笑。
  梁遇看了她一眼,“你又是怎么洗澡的?”
  月徊道:“我省水啊,连衣裳也一块儿洗了,我可真是个当家的好手。”
  梁遇的眼神鄙夷,“你不会打算洗完还穿着,然后站到大太阳底下晒干吧?”
  月徊哼笑了一声,“别光说我啊,你呢,还不是穿着不肯脱。”
  梁遇看了看自己的肩头,“我的伤口还没愈合。”
  月徊嗤笑,“别胡扯,明明早就愈合了。”说着伸手抓住他的衣襟,顺势一扯,哥哥的香肩就暴露出来,受伤的地方覆盖了一层嫣红的结缔,那形状,竟和她肩上的胎记一模一样。


  第84章

  这莫不是命里注定的吧!月徊“咦”了声, 褪下自己肩头的衣裳让他看,“你瞧瞧,是不是似曾相识?自打认亲以来, 我就觉得咱俩各长各的, 八竿子打不着,为这个还伤心过呢。这回可好, 总算找着了一点相像的地方, 我可足了。”
  梁遇垂眼打量, 心里也暗暗惊讶,果真都是北斗一样的形状,连斗柄的朝向都分毫不差。
  他望了望她,“这是老天爷的恩典, 咱们注定要在一处。”
  月徊啧啧了两声,“你是越长越随我了, 怪道老话儿说了, 长得像的不一定是兄妹, 还有可能是夫妻。”
  提及夫妻两个字,彼此都有些尴尬,这词儿原本离他们那么遥远,不知怎么的,如今变成了必然的归途。
  梁遇避开她的视线, 转头望向垂帘外迷蒙的月色, 月徊不像他,她是个二皮脸,当即拿手当勺儿, 舀水往他肩上浇了两下。水过之处,他的肌理更显得丰盈饱满, 在灯下发出蜜一般的光泽。月徊又咽了口唾沫,要是有张饼子,有碟子酱,她能把他卷进饼里吃了,谁让他水灵得像大葱一样。
  “哥哥,你不是说伤还没好利索吗,且得养着,不能操劳。”她的爪子就那么大喇喇从他衣襟处掏了进去,一面自言自语着,“别着急,有我呢,我给你洗吧洗吧……”
  秀色可餐的男人,像王母娘娘的蟠桃,仙品怎么吃都不觉得腻。她之所以大胆,就是因为压抑了太久,跳过了他揭露身世那段,往前倒推,她哪天不在遗憾生在了一家!她不是那么死脑筋的人,只要突破了心理上的阻碍,对他下手只是时间问题。
  梁遇唯有闪躲,难堪地说:“月徊,你别这样。”
  月徊顿住了手,“是你说喜欢我的,既然喜欢,不就是答应让我对你这样那样吗。”
  他一时语窒,想了半天,居然找不到一句话来应对她,只好继续任她胡作非为。
  月徊薅得很高兴,这种没羞没臊的揩油,简直比吃上苏造肉还满足。梁遇的手感很好,不肥不瘦酸甜可口,美人果然浑身上下都是宝,除了脸,冠服端严下还有异于常人的美好。
  她得意地嘿了声,“我的福气,真没的说了!”
  梁遇起先被她撩拨得心浮气躁,听见她如此感慨,反倒沉淀下来。他抬起手,湿漉漉的指尖摸摸她的脸,在那如玉的面颊上留下蜿蜒的水迹,然后学着她的样子,掬了一捧水泼在她胸口。
  女人不比男人,中衣帖在身上,能看出里头朱红的主腰。月徊五雷轰顶,呆滞地低头看了看,“你干什么?”
  梁遇淡然道:“只许你泼我,不许我泼你?”
  要是互不泼水,这澡洗得就太无趣了。他又瞧瞧自己的手,似乎正琢磨,她在自己胸口薅了好几下,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薅回去。
  月徊戒备地环抱住了自己,“你泼我一身就算了,别再想其他的了。”
  梁遇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种行为确实不好,月徊权衡之下伸出了两臂,“我可以让你抱抱。”
  然而木桶就这么大的地儿,要是在水下纠缠住,只怕上不得岸。可是谁又能拒绝这样的提议,他终于伸出臂膀,倾前身子拥抱她。各自都盘着腿,像两株绞杀榕,蛮横狞厉地,找到了寄主便急切向上生长。
  水原本还带着些微的温度,时候一长慢慢凉下来,他终于发力托起她,让她盘坐在他大腿上。这么一来就很羞人了,月徊捂住了自己的脸,“哥哥你花样真不少,这个我知道,听教坊里老鸨教训那些雏儿说起过,这叫观音坐莲。”
  梁遇说闭嘴,板着脸道:“我冷。”
  月徊一听,那可不得了,忙抱住他的肩背搓了搓,“我来给你取暖。”
  两个人就这么一本正经胡扯,一个敢冷,一个敢抱。
  梁遇把脸偎在她胸口,喃喃说:“你还记得那夜大雨,我和你说过的话吗?”
  月徊有些晕乎乎的,哥哥像酒,沾了一点就上头。他这样的动作,又多情又羸弱,月徊迸出了一腔柔情,抚了抚他的发,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嗯?你说了那么多话,我怎么知道是哪一句。”
  梁遇沉默了下,她没有一般姑娘的细腻,大大咧咧,横冲直撞,所以就得他引领,自己抛出的问题,还得他自己回答。
  “我曾经和你提起过,进宫之前算计了一家子,你知道那是个什么人家么?”
  月徊想起来了,那时候他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好人,原因就打这上头来。只是当时过耳不入,也没仔细问过,想来里头还藏着内情。
  她眨巴着眼道:“一家子全在你身上栽了,看来不是一般的人家吧?”
  他的目光慢慢移上来,眼眸深沉,里头藏着兽,“南长街会计司胡同,毕家。”
  月徊愣了愣,她这些年在京里摸爬滚打,哪条胡同有哪些人家,都烂熟于心。南长街会计司胡同毕家,和地安门外方砖胡同刘家,是京城有名的两个阉割世家,朝廷曾赏七品衔儿,手艺父子相传,对外称“刀子匠”。那是朝廷认准的太监牙行,每个进宫当皇差的,头一道要过的就是那条三尺宽的春凳。不过毕家早年间听说犯了事,家给抄没了,人也死绝了,如今只余刘家一家独大,闹了半天,原来毕家的衰败竟是因他而起。
  月徊讶然看着他,“这么记仇可不好,人家职责所在,你怎么能灭人全家呢?”
  所以他说过的话,有几句她听进耳朵里了?梁遇寒着脸道:“ 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将来,也不在乎我经历过的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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