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帝踢了之后又有些后悔,想来扶起他,想到此人辱及母后,心中又起了怒火。
杨太傅知道景仁帝心里的纠结,二人名为师徒,这么多年,也有一定的情义。景仁帝不想处罚先生,因为先生对自己衷心,可以拿命去救他。可先生和母后有私,他若毫无反应,岂不与畜生无异。
杨太傅故意说了那些话,引得景仁帝大怒踢了他一脚,这一脚,他心里的怒气也能发出来一些。怒气出来了,就能冷静一些。他是君王,若是盛怒之下做些决定,谁也挽回不了。
杨太傅稳了稳心声,直接坐在地上,靠在身后的柱子上,神情狼狈。
他擦了擦嘴角,“圣上,臣对圣上,再无二心。若说当年救圣上是有私心,这么多年过去了,臣眼见着圣上渐渐成了明君,臣心里高兴,能做圣上的先生,是臣的荣幸,这和娘娘无关。“
杨太傅的声音有些虚弱,景仁帝听了他的话,什么都没说。
过了一会子,景仁帝又看向杨太傅,“先生这样做,想过后果吗?”
杨太傅垂下了眼帘,“都是臣的错,请圣上责罚臣一人就好。”
景仁帝冷笑,“责罚先生,先生有何过错?无故而加身,先生想让朕做昏君吗?”
杨太傅感觉胸口有东西往上涌,他强行往下压了压,“臣死罪,求圣上责罚。”
景仁帝盯着他,“先生是想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二娘子是朕的妹妹吗?”
杨太傅抬眼,反复念叨,“圣上,都是臣的错,宝儿是无辜的。”
景仁帝转身,“先生,贵妃之位,朕留给二妹妹,朕有生之年,会保她一世荣华富贵,将来有低位嫔妃生了儿子,朕抱一个给她养。”
杨太傅大惊,“圣上不可!”
景仁帝抬脚就走,“明日圣旨就到杨府,先生回去吧。”
杨太傅大急,扯住了他的衣摆,“圣上不可,宝儿已经定亲了。圣上是明君,岂可夺臣妻。“
景仁帝看着他,“定了谁家?朕怎么不知道到?“
杨太傅声音有些颤抖,“圣上,不是别家,是晋国公家的小儿子,两个孩子情投意合,臣已与晋国公世子定下婚约,这几日赵家就要正式上门提亲了。“
景仁帝轻笑,“这不是还没上门提亲,一家有女百家求,赵家能求,朕怎么就不能求。先生放心,庆哥儿一向懂事,不会和朕争的。“
说完,他去扯自己的衣摆。
杨太傅一口血吐了出来,正好落在景仁帝的袍子上,他声嘶力竭,“圣上,求圣上开恩,不要责罚宝儿,她是无辜的。圣上,为了娘娘,求圣上处罚臣一个人就可以,不要牵连无辜。”
景仁帝看了看那口血,忽然蹲下身来,看着杨太傅,“先生无过,朕不能责罚,母后是朕的生母,朕更不想责罚。二妹妹是无辜,但到了今天,总要有人来扛这个罪。朕又不是赐死她,封她做贵妃,还答应以后给她个儿子,一世荣华富贵。二妹妹进宫了,谣言不攻而破,先生和母后的名声得以保全,有何不可。”
杨太傅抬眼看着他,“圣上,在宝儿心里,一世荣华富贵,比不上三公子一日恩情。圣上,两个孩子情投意合,时常相会,圣上要棒打鸳鸯吗?”
景仁帝感觉杨太傅在讽刺什么,“是不是在先生眼里,母后的一世荣华富贵,也比不上先生的一日恩情。”
杨太傅垂下了眼帘,“臣不配,是臣玷污了娘娘,臣死罪,求圣上开恩。”
景仁帝摇头,“先生,父债子偿。”
说完,他大力挣脱开杨太傅的手,阔步走了出去。
杨太傅又吐了一口血。
过了好久,俞大人进来了,扶起了杨太傅,“太傅大人,圣上命下官送您回府。”
杨太傅看着俞大人,“圣上有你,我也放心了。”
俞大人打哈哈,“太傅大人说笑了,下官跟太傅比起来,如萤火皓月之别。”
俞大人心里直咧嘴,您可别再说了,天都要被您捅了个窟窿。
俞大人把杨太傅送回了家,见他吐了血,还给他请了太医。
宝娘听说杨太傅受伤了,急匆匆去了前院。
太医刚走,说杨太傅急火攻心,又受了大力撞击,肺腑有损伤,需多调养。
宝娘走了过去,“阿爹,您怎么样了?”
杨太傅看着女儿,“宝儿,阿爹对不起你。”
宝娘疑惑,“阿爹,发生了什么事?”
杨太傅缓了口气,“圣上说,让你进宫做贵妃。”
宝娘大惊,“阿爹,这怎么可以!”
杨太傅咳嗽了一声,嘴里吐出些血沫子,“宝儿莫急,阿爹去找你阿娘。”
宝娘赶紧给他拍背,又端了热水给他喝,“阿爹,您莫急,保重身子要紧。”
杨太傅漱了漱口,叫了莫大管事进来,“墨竹,你去往明盛园送信,再给赵家也传个话,就说,宝儿要做贵妃了。”
莫大管事立刻去了。
宝娘看着杨太傅,“阿爹,圣上真的不念旧情,就这样处罚阿爹?”
杨太傅摸了摸女儿的头,“阿爹的错,却要你来承担,是阿爹对不住你。”
宝娘摇头,“阿爹,女儿不是说这个。”
杨太傅拍了拍女儿的手,“圣上想保全阿爹和你阿娘的名声,所以才让你进宫。但阿爹怎能让你一个人抗下这一切,我儿放心,阿爹会有办法的。”
莫大管事去了明盛园,找了明盛园的掌事太监,就传了一句话,二娘子要进宫了。都这个时候了,莫大管事也不含蓄了,直接把难题抛给了明盛园。
传了话之后,他又去官学,直接找了赵传炜。
赵传炜认识他,“莫大叔,您找我有什么事情?”
莫大管事避着旁人,“三公子,老爷让我来告诉三公子,今儿圣上有旨意,让二娘子进宫做贵妃,明日圣旨就要进杨府了。”
赵传炜顿时心惊肉跳,他急得在原地转圈,然后对莫大管事说,“你先回去,告诉岳父,我进宫去求婚。圣上,圣上总会卖我阿爹一个面子。“
莫大管事点头之后就走了。
赵传炜跟先生请了假,立刻就回家去了
宫里面,景仁帝离开上书房之后,直接去了寿康宫。
李太后招呼儿子吃茶,见儿子袍子上有一块血迹,看了看儿子,“皇儿,这是哪里那里的血迹?”
景仁帝端起茶盏,“先生病了,刚才吐了口血。“
李太后哦了一声,“太傅国之栋梁,皇儿可有赐太医?“
景仁帝回答,“朕让人送先生回去了。“
李太后不再说话。
景仁帝忽然问她,“母后,朕已下旨,让先生送女入宫,封贵妃,住景仁宫。“
李太后倒茶的手顿了一下,“皇儿这么快就做决定了。“
景仁帝笑,“母后知道朕要做什么决定?“
李太后笑,“皇儿的决定,自然都是有道理的。只是一入宫就高位,诸妃要不安了。”
景仁帝以为李太后要说什么,谁知是这个,他笑了笑,“贵妃无子,倒影响不到旁人。”
李太后看着儿子,“皇儿累了,去歇着吧。”
景仁帝定定地看着李太后,半晌后轻声说道,“母后,儿臣不孝,让母后为了儿子牺牲良多。”
李太后听见这话,低下了头,“皇儿,母后为了你,做什么都愿意。只是,还请皇儿莫要牵连无辜。”
景仁帝的声音更小了,“母后,朕保妹妹一世荣华,谣言不公而破,母后觉得好不好?”
李太后抬起了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景仁帝,“皇儿在说什么?”
景仁帝转开了脸,“母后,您永远是儿臣的母后。但,儿臣的父亲,只有一人,就是先帝。”
李太后大呵,“皇儿!”
琼枝姑姑早把人都叫走了,殿里只有母子二人。
景仁帝也不再藏着掖着,“母后,儿臣不怪您,父皇去的早,先生对儿臣有救命之恩,又多年呕心沥血辅佐儿臣,母后……儿臣不怪母后。”
李太后轻笑了一声,眼底有了泪水,“皇儿,母后年幼时,只想吃饱穿暖,不挨打挨骂。后来,母后被李家救了,你外公外婆待我好,母后和你两个姨母在家里吃的一样穿的一样,又和杨家定了亲。母后以为,等杨家大郎中了秀才,母后就是秀才娘子了,过着普通的日子,平平淡淡,多好啊。可是呢,母后大概不配过那样美好的日子。”
李太后顿了顿,继续说道,“进了王府,母后服侍先皇后庞氏,受平氏欺压,母后从来没抱怨过一句。这是母后的命,合该就是来受罪的。后来,先皇后开恩,母后生了你两个姐姐,母后才觉得活着有了些意思。等皇儿出生,母后就更不敢随波逐流了,母后在宫里小心谨慎,你舅父和三姨夫,还有严侯爷一起,历经多少风雨,皇儿才保全性命。等皇儿做了皇帝,满朝文武都是老臣、重臣,皇儿才十二岁,母后又害怕了,这世上,谁不喜欢权力呢。官员权力没了,最多是回家种田。皇儿没了皇位,就要人头落地了。”
景仁帝有些动容,“母后,儿臣不怪母后。母后与先生有情,儿臣也能理解。父皇在世时,母后从未有违规矩。父皇去了,母后和太傅有什么,儿臣不想追究。儿臣知道,母后一半是为了儿臣。若无母后,先生就是臣子,不会有这般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