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氏瞧着他第一次对自己如此发狠,吓得她身子一抖,泪珠子成串地往下掉。谢浦成一慌,按捺不住对她放缓了神色。
“哭得难听死了,再发出半点声响,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周显恩皱着眉,似乎有些不悦郭氏的哭声。
郭氏吓得身子一抖,咬着下唇,不敢发出声音了。因为哭得太狠,脸上的胭脂水粉都花了,乍一看跟个鬼一样。
周显恩皱了皱眉,有些嫌恶地道:“滚远点。”
郭氏捂在胸口的手狠狠揪着衣服,最后还是低着头应了。慢腾腾地去了祠堂领罚。只是走之前,余光恨恨地落在周显恩身上,她过几日就去告诉信王,让他好好治治这个该死的病秧子。
周显恩没心思再去搭理他们,淡淡地开口:“不是要备家宴么?既是我夫人回门的好日子,您还待在这儿作甚?”
周显恩懒得看他在这儿装腔作势,奈何他是谢宁的父亲,他才忍着没对他动手。
谢浦成愣了愣,随即应道:“大将军所言极是,下官这就去准备”说罢,他就如释重负一般急忙走了,还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手腕上被周显恩那颗青枣打中的地方已经是青紫一片了,隐隐作痛。他也顾不得那么多,急忙就退下了
花厅里又安静了下来,只有风吹过缝隙的声音,呼啸而来。白茫茫一片里,只要相对而立的两个人。周显恩沉默了许久,冲谢宁扬了扬下巴,漫不经心地开口:“过来。”
谢宁一直失神地站在原地,直到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才抬起了眼,正对上周显恩的目光。他的袖袍被风吹得鼓起,虽面若寒霜,眼神却再无冰棱。
她低下头,慢吞吞地向他走了过去。淡紫色的袖袍下,被割伤的手指已经不再渗血了。她颔首立在轮椅旁,没有说话。周显恩伸出手,指尖就抵在她的面颊上,冷得有些刺骨。谢宁一惊,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子。眼睫微颤,泪珠就抖落下来。
眼泪滴在他的食指上,有些灼人,他神色恹恹地开口嘲讽:”为了这么些人哭,真是蠢。”
谢宁低垂眼帘,没有反驳。可抵在她脸上的手指复又往上移,轻轻地为她拭去了眼泪。他的指腹带了薄茧,有些粗糙,动作却出奇的温柔,惹得她身子一僵。
“记住,你是我周显恩的妻。要哭,也只能为我而哭。”
没等谢宁回味他话中的含义,停在她脸上的手就收回了。她抬起眼睑,愣愣地看着周显恩。四下的寒风裹挟冬雪而来,尽数灌进他的衣袍内。
他只是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一脸不耐烦::“日后谁敢对你不敬,只管还回去就是了。你就算是将天都捅出一个窟窿来,也有我给你补上,怕什么?向来只有我周显恩踩别人的。你是我的人,以后少给我这么窝囊,丢的是我的脸。”
周家人也好,谢家人也罢,他的夫人就不是给别人低头的。
谢宁摇了摇头,轻声道:“将军,我没事。”
她越是这样,他心中的气闷就更甚。他忽地伸出手,抚上她的左脸,上面还留着清晰的指印。谢宁微睁了眼,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只见他挑眼笑了笑,手指掐了掐她的脸:“这样也没事?”
谢宁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中的水雾越积越多,汇成一大片,却被她强忍在眼眶里。眼前的周显恩越来越模糊,她没忍住哽咽着开口:“疼。”
周显恩的手一松,他冷着脸开口:“疼就给我哭出来。”
谢宁和他四目相对,手指握着的玉佩碎片扎进了掌心。她忽地低下头,肩头不住地颤抖。良久,久到耳畔只剩下萧瑟的风声,眼泪才啪嗒啪嗒地落在雪地上。她很疼,脸上疼、心里疼,四肢百骸都在疼。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厌恶她,因为她那张和她娘几分相像的脸。她以为只要她收敛性子,打断爪牙,不争不抢,父亲总会喜欢她的。可她错了,无论她怎样小心翼翼,她始终是被厌弃的那一个人。
她挡着脸,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泪水从指缝渗出,哭到最后她已经感觉不到周围的事物了。只隐约觉得一只手轻轻放在了她的头上,掌心蔓延开浅浅的暖意。她身子一僵,眼泪更加肆虐。
风吹过一树的繁花,雪凝子混着花瓣落下。周显恩低垂眼帘瞧着她,谢宁低着头,水渍凝在眼睫,因为哭得太凶而抽噎着。良久,她才握住了周显恩的袖袍,嘶哑着嗓子开口:“将军,我们回家吧。”
谢家于她,除了她哥哥,已然不再有什么牵挂了。谢浦成再如何,也是她的父亲,今日算断了最后一点念想。从此,她也不会再寄希望于他了。
周显恩眼底闪过一丝阴霾,冷冷地道:“这样就回去了?”
谢宁轻笑了一声,抬起头,眼眶有些红:“窗台上的梅花该换水了。”
周显恩的身子一僵,眼神也飘忽了一瞬。好半晌,他才轻轻”嗯”了一声。
“那就回去吧。”
第27章 腊八
兆京的街头, 行人稀少,天空仿佛一个筛糠的漏网,轻轻一抖, 细雪就落满了屋檐、枝头。巷口拐角处, 慢慢显出出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周显恩自顾地推着轮椅往前走着。谢宁就跟在他旁边,执伞而立。白雪落满红伞, 轻轻一抖, 就从伞骨尖儿上滑落。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周显恩冷峻的侧脸,还有肩头上绣着的游云双鹤,再往下, 是扣着玉带的腰身,和兜了些细雪的衣摆。从谢府出来后,谁都没有再开口。云裳被他下令先回府了, 却独留谢宁陪他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散心。
她不知道周显恩要散心到何时,不过在这样大雪茫茫的街道上安静地走着,心头的压抑感似乎也松动了不少。
“停下。”周显恩冷淡的声音传来, 将谢宁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她停下了动作,立在那里,如云的鬓发被细雪打湿。
他垂首眯了眯眼,细碎的雪花就滑过他的面颊,目光却是放在谢宁握着玉佩的手上。那玉佩已经碎成了两半,还染了些血渍。色泽不错, 虽名贵却并非是什么罕见的东西。
他抬起袖袍,握住了她的手。谢宁眼睑微跳,却还是安静地任他摆弄。他将她的手腕掰开,待看清她的手掌时,不自觉地收了收力度,眼中闪过一片阴霾。玉佩碎片扎进了她的指间,在尖端染了些许的血。
他沉声道:“就为这么一块玉佩,你蠢么?”
谢宁动了动手指,目光落在玉佩碎片上,却没有应答,眼底反而染上一抹哀色。周显恩皱了皱眉,伸手将玉佩碎片从她掌心取了下来。他一脸不耐,可下手却很轻。
“也许将军觉得这块玉佩再寻常不过,可对我来说却很重要。”谢宁忽地开口,声音带了几分怀念,目光也悠远了起来。
周显恩冷笑了一声,将碎片挑了出来。一手握着她,手指捻着一块玉佩碎片:“不过就是一件死物,也当个宝贝。”
那玉佩摊在他手里,正成了一块白玉蝴蝶状。话虽如此,他将目光转向她的脸上,淡淡地开口,“前面有家玉器铺,自己拿去补一下吧。”
谢宁低头瞧了瞧四分五裂的玉佩,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无奈的弧度:“已经碎了,再修补也不会是原来的样子了。”
更何况今日碎掉的又岂止是这一块玉佩?
周显恩本想说些什么,却意外地沉默了一会儿,他忽地低下头,沉声道:“我饿了,去买些糕点回来。”
谢宁一听他饿了,抿了抿唇,有些自责。因着她的事,他好像是从早上到现在也未曾进食。她想了想,道:“将军,只食糕点也不大好,附近应当有酒楼,我们正可去用午膳。”
他抬了抬眼,有些冷意:“我让你去便去,啰嗦什么?”
见他态度坚决,谢宁也不好再多言。她应了:“那将军且稍等,我去买些糕点回来。”
她望了望四周,这里是玄武街,糕点铺子还得走一段路。她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番,这才移步去买糕点了。
四周风雪茫茫,直到谢宁的背影渐渐模糊,周显恩才推着轮椅到了一处院墙下,他低着头,神色莫名。垂散在身侧的墨发遮住了眸光,只有肩头因为痛苦而颤抖着。
垂在轮椅旁的手被掩在宽大的袖袍下,露出苍白的指尖。殷红的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汇成细小的红线,落到了白茫茫的雪地上。像风卷红梅,簌簌落下。手腕上那道寸余长的疤痕,已经变作了猩红色,裂开的口子里就渗出鲜血。
周显恩眸光一沉,颤抖着手摸索到扶手的暗格。手指忽地一僵,随后又缓缓放下。药已经用完了。
他收回手,慵懒地躺在轮椅上,头顶是琉璃瓦房,微微勾起的飞檐和枝繁叶茂的雪松分割出了一个三角空隙。风一吹,还有细雪漏下。
指缝间的血还在滴,很快就将那片白茫茫的雪地染成殷红色。周显恩忽地垂了垂眼帘,呼吸粗重了些。
她再晚点回来就行了。
他动了动喉头,四周风声正盛。恍惚间一阵脚步声传来,混着环佩碰撞的悦耳声音。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了下来,破空之声响起,一条银丝以极快地速度向他袭来,却是直接勾缠到了他的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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