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他这番话,史清婉心底熨帖得紧,看来这个便宜夫君倒是体贴又心思清明。她早早便分析过王子腾的处境,上有袭爵的兄长在,又不是最受宠爱的一个,若是不上进些,日子怕是难过的;念及于此,史清婉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十指微扣:“不管怎样,龙潜于渊……我总是相信二爷的!”
愣愣地看着妻子清亮眼眸中的坚定和光彩,王子腾喉头一哽,险些落下泪来。自打父亲去世后,这阖府上下,再没有人会这样对自己期待而又坚定不移地信任着了。母亲素来待自己只是一般,因此至多只是口头上褒奖鼓励两句;与兄长身份上的落差,还有这府里一贯的踩低捧高,连亲生妹妹也是,其间的苦楚,唯有自己明白罢了。
如今被史清婉这句话一说,王子腾心中雄心更胜。怜爱地抚着妻子柔顺的青丝,看着妻子眼神又有些迷糊起来,他下了个决心,轻声应道:“你的心意我知晓的……早些睡吧,明日还得起来呢!”
第二日。
上房中,王悦安与王悦宁两人早早地便在王老太太身边侍奉梳洗,瞧见史清婉过来,王悦宁笑着迎上前来:“二嫂子今日好早!”
史清婉不动声色地抿着嘴巧笑嫣然:“二妹妹这话说的,我素来不如妹妹灵巧,只想着妹妹们肯定到了,我再来未免有些碍手碍脚,因此早上便往厨房去瞧了瞧早点;母亲这两日胃口不大好,便做了清淡的马齿苋素馅儿包子和荷花粥,想着母亲或许能喜欢呢!”
正把一枚八宝累丝镯子推到腕上,闻言,王老太太眯着眼笑了起来:“难为你想得周全,正是不该吃油腻腻的时候呢!那马齿苋包子清口,夏日吃最是适当,你们外祖母当年也喜欢用的——”最后一句却是对王家两姐妹说的了。
上前来将润手的雪玉膏奉给王老太太,史清婉附和道:“老太太说得极有学问呢,这马齿苋包子清热明目,荷花粥又滋阴补人,两位妹妹多用些也是好的!”眼儿弯弯地从旁边福儿手中盒子里取出一枚碧玉环:“老太太瞧着这样配可还好么?”
二儿媳妇这番话被王老太太听在耳中,她不由眉开眼笑,看着慈和许多。王老太太当年嫁入王家便是因为端稳持重加上身段好生养,若说起学识来可真没多少,因为这个没少被金陵那些夫人们暗中鄙夷;如今懂得这些,都是做媳妇做婆婆这些年来慢慢学会的。王老太太虽说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却并不喜欢旁人指点着说自己没有学识,史清婉的夸赞与奉承可谓恰好挠到了她的痒处。
“你眼光素来不错的!”王老太太拍拍史清婉的手,一派欣慰地叹道:“老二娶到你是他的福气啊——”
史清婉只笑而不语,这话王老太太说得,可做媳妇哪里敢随便应承下来?她由着王老太太先行一步,自己落后半步在旁虚扶着。婆媳俩言笑晏晏,看着也真是令人羡慕。
王悦安王悦宁两姐妹此时心中观感大相径庭。
二嫂当真是圆活!王悦安心中感慨一声,瞥了身旁眼含愤恨的幼妹,暗自摇头,妹妹何须如此针对二嫂子呢?二嫂说话处事无一不是圆融灵活,自己若是能学得一二,日后嫁人也不会难过……想到自己的婚事,王悦安心上浮起一层不安与惶恐,看了王悦宁一眼,抿着唇,先行跟着王老太太出去了。
瞅着自家姐姐默不作声地掀了帘子便出去,王悦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没用的东西!被抢了风头居然坑都不吭一声!活该嫁到低贱的商户人家去!余光瞄到门帘处畏畏缩缩的一个丫头,她气恼地把手里已经被揉得有些破破烂烂的帕子摔了过去:“没眼力见的贱蹄子,躲在那儿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那丫鬟眼里含着一泡泪,她原是这上房三等洒扫丫鬟,瞅着老太太、二奶奶和大姑娘都出了门,方才想着进来收拾收拾,谁想却正撞在枪口上?
对着倒霉的丫鬟撒了一通气,王悦宁疾步往用饭的花厅而去。
路上转过两个回廊,她突地停住了脚步,看着不远处一前一后两个人影。王悦宁不由得心花怒放,那不是二哥与史清婉身边的大丫鬟绣蕊么?瞧着一贯严肃地王子腾面色柔和,她眼珠子一转,冷笑几声,一条恶计浮上心头。
所以才说这般面憨心刁的人才最是可怕,算计起人来往往眼儿都不带眨一下的。
因为史清婉的提议,所以除非有大事情需要商量时姑嫂三人聚到议事厅那边去,平时的琐屑事务就由着丫鬟婆子们报到各处。所以如今早上用饭还是王老太太带着王悦安王悦宁两姐妹在花厅,史清婉侍奉完了后再回自个儿院子里去用早膳。
王悦宁一到花厅,王老太太有些恼火的目光便转了过来。
别看老太太被史清婉奉承得心花怒放,可也是积年的老人精的,哪里能听不出王悦宁之前那句话的含义?不过一个是自己心爱的女儿,一个是嫁进来没到一年的儿媳,偏向哪一方自然是不言而喻,因此老太太也就顺势将此事掩盖过去。
老太太恼火的是王悦宁不知轻重。先前王子腾未在家中倒也罢了,史氏一人掀不起什么事端,然而如今王子腾回来了。王家子弟与女儿早早便是分开教养,若是说起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那真是算不得什么的!何况这个次子的脾气,王老太太很清楚,最是护短,若是叫王子腾知晓王悦宁这些日子所作所为,王悦宁岂能落下好处?
“快些坐下罢!”王老太太语气说不出的冷淡,王悦宁微微怔愣片刻,面上流露出一丝委屈来,不情不愿地坐下。
王悦安偷眼觑着立在王老太太身后的史清婉,只见她一袭茜红色刺绣妆花薄罗衫,底下是宫缎素雪绢裙,腰上是琳琅比目佩和七宝环珑璎珞,零零碎碎,然而举手投足之间却是丝毫没有响动;颊畔笑涡恬雅温婉,端的是一代佳人。王悦安仔细瞅着她的神情,没发现一丁点得意或是其他的情绪来,不由得暗自咋舌,只是不知道方才的事情,二嫂是藏得好还是压根没放在心上了。
一顿饭吃得是没滋没味儿,王悦宁一反常态并没有在王老太太房里逗留太久,直说自己还有女红未曾做完,便告了退,留下王悦安和史清婉两人不明就里,在上房停留一段时间后,便也相继回了自个儿院子。
坐在窗前拿着绣绷子做香袋,史清婉想着方才饭桌上王悦宁心不在焉的模样,有些心神不定的。这位二姑娘最是吃不得亏,怎么方才竟是这般安静?
第9章 醉酒生事
正想着,只听得一阵脚步声,史清婉转头看去,是绣蕊。
“奶奶,您吩咐我送的食盒二爷留下了,还叫我带了话。说让您小心着些,暂且莫要在府中漏了风声,把您该收拾的东西悄悄地收拾;等今儿晚上大爷回来,那件事儿他会亲自与老太太分说的!”绣蕊照着话原套原搬了过来,有些疑惑地皱皱眉头:“奶奶,要收拾什么?莫非奶奶要去庄子上么?”
史清婉想了想,笑着看着绣蕊:“此事告诉你们倒也不妨事儿,只是消息不可外传!”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咱们这次要随着二爷一同上京呢!”
闻言,绣蕊脸上神情却是欣喜多于惊慌的:“这是真的么?佛祖保佑,待上了京,奶奶日后可就能松快许多了!”
“浑说什么?!若是落到旁人耳中,我成了什么样子人了?”史清婉嗔怪地瞥了她一眼:“只是这一去便是三五年的,多少东西要安排理顺,如今我正愁着那几个陪嫁庄子上的事情呢!”
绣蕊摇摇头,认真地说道:“奶奶莫怪我方才失态了,只是这大半年的光景,奶奶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们比谁都清楚!虽说二爷与奶奶也算是、那什么,相敬如宾,可头上有老太太压着,奶奶一直都不快活的!这去了京城,可就大不一样!”她扒着指头算着:“奶奶也不用发愁!咱们的人,除了绣萍姐姐、如今是陈德家的不能跟着,其他都没什么问题!陪嫁庄子,咱们史家也是有人在金陵的呀,奶奶若实在不放心,便托与他们照看,加上绣萍姐姐一家子也差不了多少!”
听绣蕊认真地为自己谋划,史清婉只觉窝心得很。这几个丫鬟连着嫁人的绣萍,都是自幼便伺候史清婉的,待史清婉一心一意,因此压根不必担心她们会生出什么坏心眼儿来。
“你这话也没错,只是——若是越过老太太那边,怕是不好说话呢!”史清婉也不是没想到这一条,只是当初嫁入王家时,保留的嫁妆都是一些珍贵的字画古玩等精细东西,晒出来的单子里面都是大物件,其中就有这两个庄子。
想到这一茬,绣蕊也有些苦恼:“这倒是了,难办呀!”
“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绣蕊,你先去,暗中合着绣芙绣蓉一同把我嫁妆箱子里那些东西分门别类收拢起来”,史清婉吩咐着:“里头几件字画和那把琴,万万不可有所损伤呀!”
福了福身子,绣蕊满口应下:“奶奶放心,咱们都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