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清婉点点头应下,她虽说聪颖敏慧,却碍于身在后院颇受桎梏,并不能如王子腾分析得全面得当,因此,外间的这些事情,她并不会多加插手,一切只照着王子腾的想法来便是。
……
庄严肃穆的灵堂之上,贾家族内亲友们俱在此哭灵,一时间哭声摇山振岳,又有众禅僧与全真道士,也没了僧道之分,皆是在大厅上念着道文经咒;哭声与念经声交杂着,显得有些闹哄哄的。
贾史氏带着不甘与怨恨离世,贾代善立时便毫不拖延地上表,以年老体衰之名将身上的爵位与贾赦袭了,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了账册,分了家产。按照律例,金陵祖产祭田等等都是由贾赦继承,余下的东西贾赦得七、贾政得三;至于贾敏,她的嫁妆贾代善已经另外预备着了。
贾政与王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闷棍给打得晕头转向。不过才短短两天的时间,自己便不再是这荣国府的主子之一了?疼爱自己的母亲去世了,父亲将爵位传给了文不成武不就的兄长贾赦?这对一贯自认为是父母掌中宝的贾赦来说,简直是难以置信!
然而,不管贾赦与王夫人两人怎么暗自恼恨、不甘不愿,事情已成定局,他们便是再有多余的心眼儿,也已经是回天乏术。无奈之下,他俩只能到贾史氏棺材前哀哀泣不成声,为这逝去的、国公府从此与自己无甚干连的荣光而悲痛。
“父亲,咱们府上如今又诸多违制之处,可是母亲新丧不得大动土木,您看这——”贾赦眼睛红肿得跟桃子一般,站在贾代善书桌前,小心谨慎地提起这一茬事情来。
书桌后面,正是以病卧之名未在大厅露脸的贾代善。他正提着笔不知道在信纸上写着什么,闻言,动作一顿,一滴墨水落在纸上,瞬间便氤氲开来:“违制之处?这……我倒是忘了!”抬头看着贾赦,唇角浮现出一抹欣慰的笑意:“能想到这一点,赦儿长进不少啊!”
闻言,贾赦脸微微有些红了起来。
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别人的夸赞,贾代善笑了笑,却并不再像往日里那般中气十足,眉宇间的那股颓丧之气始终挥之不去:“我这便再上一道折子请罪,另外求情陛下宽限三年守孝时间!”伴君如伴虎,贾代善明白这个道理,荣国府这才发展到第三代,他自然是不愿意出什么差错,叫祖先的功劳白白付之东流。
“如何?你可说了么?”张氏坐在屋内有些心神不定,见贾赦进来,忙站起身问道。
连日操劳着贾史氏的丧礼,贾赦有些疲惫,却仍旧是笑着答道:“放心吧,我已经与父亲分说清楚了,此次若非你提醒,只怕咱们家就要落得个越制不尊的罪名了——”果然是娶妻娶贤,贾赦再一次慨叹自己的运道。逾制的罪名对他们这种公侯人家最是大忌,若是被那起子不要命的言官弹劾,便是没有伤筋动骨,也要褪下一层皮的。
张氏摇摇头,嘴旁的弧度温柔慈和,她上前去,摸出袖中帕子,给贾赦擦擦额头,有些不放心地嘱咐道:“只要不叫人说嘴便是了,你在外面招呼客人倒也罢了,可千万别累坏了;二弟和二弟妹……便由着他们在前面哭灵吧!这前面后面的事儿,他们俩也招呼不来的!”
贾赦自然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个二弟的性格,迂腐是有点,不过却实实在在的满腹心眼儿,还有那个二弟妹,也是同样不安分的——贾赦反手握住张氏的指尖,沉声安抚道:“没事儿的,前几日交好的几家已经来过,这两天便没什么事情好值得我去处理安排的了。反倒是累你,一面得招呼着各位夫人内眷,另一面还要照看瑚哥儿和妹妹——”
”哪儿的话?”张氏悴了一声:”那难道不是我儿子和小姑子?"这倒是不错……挠着脑袋,贾赦嘿嘿笑了。
第48章 弹劾
重霄宫。
一股令人压抑的安静悄然弥散着,充溢这座过分华丽而显得有些空洞的殿堂。窗外,夜已深了,不时地传来铁甲碰撞的声响,因为距离遥远,显得极轻,而这寂静的夜色里,入耳却又清晰分明,那是龙禁尉在巡视。
铜质的灵鹤衔松长颈灯台,里面烛火安静而明亮,有着淡淡的松香味儿,这是司务局的制烛工匠做出来的,过程繁琐,一只香烛便要耗费一两黄金。放在平常人家,虽是奢侈之极,然而在这皇宫中,却不算得什么。
“陛下,含章宫林嫔娘娘给您送了东西来——”安福瞅着上面满眼沉思不闻外事的皇帝,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端着的茶盘,咬了咬牙,出声打破这份寂静沉重。
徒高程回过神来,伸手揉了揉额头:“汀儿?送什么来了?”将手中一直紧紧握着的折子放在桌上,目光落在底下安福捧着的茶盘上。
打开安福送到手里的那张半折的薛涛笺,红粉的洒金纸页上字迹隽永,乃是飘逸的柳体,他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唇角微微扬起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搁下信笺,他抬眼看向安福:“现在什么时辰了?”
“启禀陛下,已经是戌时了!”安福将茶盘里的青花盏放在徒高程手旁,闻言,答道。
戌时了啊——徒高程出神地看着因为夜风入室而稍微有些跳动的烛火,半晌后,挥挥手招安福上前来:“去含章宫传话,让她早些睡吧,朕今儿晚上有些事情要处理,便不过去了。”
安福应声退了出去。
将莲花茶盏打开来,里面是温平清火的银耳百合汤,徒高程会心一笑,心中因为这一封折子而生起的烦躁褪去不少。
满室烛火空明。
……
“慎儿,你来告诉朕,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徒高程眼神幽暗,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这个自己一手教养长大、令自己万分骄傲的儿子,将手中攥了又攥的折子丢在他面前。
徒文慎抬起头来,眼底有些诧异不解,旋即将地上的折子捡起来。看了一遍后,想到一些事情,他的手有些微不可见的颤抖;然而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他恢复了镇定,又是那个文武兼备仪表堂堂的太子了。
“父皇恕罪,是孩儿管家不严,竟使家奴猖狂!然而当日实乃是惊马导致事故,虽说家奴态度恶劣,可事后儿臣已经命人对那一家人做了补偿,这折子里所谓纵奴行凶之事,实属诬陷!”徒文慎有条不紊地解释着,却不想这番解释更是令徒高程心头火起。
徒高程怒极反笑,眯着眼盯住低着脸的徒文慎:“慎儿,你给了那家人什么补偿?就是将他家的小儿子带回府中视作娈宠么?嗯?”
一听这话,徒文慎身子一僵,脑海中飞快地转动起来;毕竟当了十几年的太子,这么点应变能力还是有的:“启禀父皇,孩儿冤枉!儿臣只是看这个孩子虽然年幼,却很是机灵,因为在私塾念过一年书,所以说话做事儿都还算得上是有条有理——”他顿了顿,喉咙有些微微的干涩:“父皇也知道,儿臣身边几个小厮多是口舌笨拙的,因此孩儿与他交谈之后,便生了爱才之心——至于娈宠一说,实乃是旁人见我看重于他,以讹传讹啊父皇!”
良久的死寂后,徒高程扶额长叹一声,疲惫地开口:“罢了,你下去吧!”
余光瞄见徒高程的脸色,看不出他的想法,徒文慎站起身来,有些战战地行了礼,便依言退了出去。
男男之事古来有之,如楚共王与安陵君,再如魏王与龙阳君,后面的汉朝几乎每一位帝王都有此好,现下里富贵人家的男子也会养几个亲近的小厮娈童,这并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如今虽说明面上是风平浪静,私下储位之争却是越发地激烈了。豢养娈童这一点,放在一般人家算不得瑕疵,可是在这当口,发生在太子身上,一个处理不好,便极容易落了旁人口舌成为把柄劣迹。
九五之尊的位子,但凡生在皇家的男儿,哪个会没有一丝心动?自古皇室倾轧纷争激烈,便是徒高程当年继位,那也是从腥风血雨里杀出来的;嫡子、还是嫡长子,那更是明晃晃竖起来的靶子!正因如此,徒文慎平日里一直都是谨言慎行,不敢有丝毫懈怠。
大安建国已经有百年时间,三代皇帝修生养息,奉行黄老之说,总算是将根基稳定下来,国库亦得以丰盈;然而北有蒙胡,西有成羌,东边南边虽是辽阔海域,却是海盗贼寇横行猖獗;更别说如今民间上有不肯死心的前朝余孽时时异动,之前的那场祭月刺杀便是他们搞出来的。
面对这样的景状,大安下一代帝王必须是雷厉风行、能旋乾转坤之人。而徒文慎,没有人比徒高程这个做亲爹的更清楚,性子仁慈宽厚,说难听些便是优柔寡断!这一点,从中秋祭月时,对待那些刺客的态度便可见一斑。
可是徒文慎毕竟是他精心教养了整整十五年的儿子,便是后来出宫建府后,徒高程对他都是看重有加,哪里能随随便便轻言放弃呢?不过他这性子却着实是需要好好磨一磨,因此,徒高程并不会插手皇子之间的争斗,目的就是用压力使得徒文慎能变得果决果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