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前三个月劳心劳力的,又是头胎,打从那次被鱼腥味儿引起孕吐,张氏这一个月来就没能安生地吃上一顿饭。幸而贾代善为了未来的孙子,应许下她在院子里自设小厨房的要求,所以张氏倒是不必担心因为平日用膳的事情,被人拿来说嘴了。
“雅言,别说了,伺候婆母是为人媳妇的本分,哪里由得抱怨!咱们、咱们小心着点也就是了……你去把前几天母亲送来的蜜饯拿过来!”听了雅言的话,张氏忙厉声斥住她,见雅言愤愤闭口不言,面色缓和下来;带了些许疲怠,她挥挥手,清丽的容颜憔悴不堪:“吃了说不定能好些——再叫厨房炖个蛋,别搁油了!清清爽爽的就行!”
听她这么说,雅言简直要喜极而泣了。连忙去把蜜饯盒子端过来,又将姜茶满满续了一杯,便小跑着出去吩咐小厨房。
“大爷!”雅言瞧见门口站着的人影,惊了一下,赶忙福身请安:“大爷万福金安!”
“你去吧!”贾赦心中五味陈杂。
张氏一听到外面的声响,想起自己现在这幅情况,慌忙地将攥得一塌糊涂的衣摆平了平,便要站起身来。
贾赦忙疾步上前扶住她,看着她未施脂粉的面庞,不由得声色严厉:“你又何必这么苦苦撑着,难不成我这个做丈夫的面前,也不能放松着些么?”
愣愣地看着丈夫满面的焦急与恼火,这些日子的苦楚与紧张涌上心头,张氏只觉得鼻头一酸,眼泪扑簌扑簌地便沿着面颊落了下来。
“大爷——”
第32章 亲戚
见在自己面前一贯是笑语盈盈的妻子失态的模样,贾赦也有些愣怔了,不过这么多年来他经历的事情也不少,心理素质还是强大的。扶住妻子丰润了不少的腰坐下来,他看着张氏通红的眼睛与止不住的泪水,从袖子里掏出条帕子给她擦泪。
“大爷——”张氏看着他手里那块帕子,晃了晃神,少有地带了些羞赧:“是我失仪了!”
看着妻子已经许久不见的小女儿情态,贾赦颇觉得有几分惊喜怀念,想着方才自己一路上想的事情,他握住她的手:“说什么失仪不失仪的话?咱们是夫妻,又有什么不能坦诚相对的?咱们这个家里究竟是什么样子——”他带了几分薄凉的苦笑,继续道:“我难道能不知道么?”
听了他这话,张氏险些又要落下泪来。与贾赦成亲两年了,虽说谈不上琴瑟和鸣,可夫妻俩之间也算的是相敬如宾,只是这些掏心掏肺的话却是没说过的。
“大爷别多心了,雅言这丫头素来脾气耿直,说话难免有些冲得慌,失了分寸!”张氏对着贾赦扯着嘴角微微笑了笑:“只不过是害喜有些厉害,并没有别的大事情呢!”
“你不必再说了——”贾赦叹了口气,视线落在妻子微凸的小腹上,小心翼翼地将手掌附上去。感觉到那里隔着几层衣衫传来的温度,他有些失神,良久之后方才喃喃道:“我从小一直不明白,为何母亲对待二弟十分亲近,而每次见到我却都是冷冷淡淡;那时候,我回去问祖母,祖母当时便抱着我,抹着眼泪,说——没事儿,赦儿是祖母的心肝儿,她不疼祖母疼!”
张氏垂首,看着他回忆往事时,懵懂似孩童一般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心酸起来。
贾赦咧嘴笑了笑:“所以那时候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后来,祖母走了——”他仿佛要哭出来一般:“然后,我在荣国府里面就成了个不尴不尬的人物。平常读书的时候,就算我再怎么用功,母亲夸赞的都只会是二弟;母亲日日都会让人去问二弟日常起居,可是对我,平日里瞧见搭理两句也就算了;祖母刚刚去世的几年,父亲还会记得问问我的学业,问问底下人伺候得周不周全,可后来,父亲逐渐也不再管我了……”
张氏听着他的叙述,终于忍不住将他一把抱住,泪如泉涌:“大爷别再说了,别再说了!还有我、我心疼你啊!”
“明明是想着好好宽慰宽慰你的,怎么、怎么倒还把你给惹出眼泪了呢?”贾赦看着将脑袋伏在自己肩头,一抽一抽哭得稀里哗啦的妻子,不由得自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发觉自己脸上有些凉凉的。他伸手抹了一把,看着掌心的水迹,抿了抿嘴,突然觉得有些疲惫,原来,自己的怨念竟然已经如此之深了么?
张氏抽噎着不能自已,贾赦随便拿衣袖将脸上泪水擦干净,瞧着她眸子红彤彤水汪汪的,却还断断续续地念叨着什么。听清楚她的话,贾赦瞬间觉得心柔软了下来。
好不容易在贾赦的劝慰下停止了哭泣,张氏缓过神来,惊觉方才自己做了什么,一下子涨红了脸。
“别担心那么多,母亲——她若是为难你了,你只管与我说!”贾赦满心怜爱地看着妻子羞羞怯怯的情状,轻轻将她揽在怀中:“这是我们的长子,荣国府的嫡长孙,父亲是绝对不会随着母亲的性子来的!”自两年前成婚至今,她这般模样,也只有在嫁给自己的头三个月才能瞧见,等后来管了家,每日里要保有当家人的威严,倒是越发端庄自持起来。
张氏只觉得仿佛是在梦中一般,丈夫如此温存体贴,倒有些不真实了。听了贾赦的话,她摇摇头,很是郑重地答道:“就像我刚刚与雅言说的一样,出嫁女子孝顺公婆是理固宜然,同样,子女哪里能说父母的不是呢?大爷若是为了我的事情,叫人传出不孝的坏名声来,我便是万死,也难赎其罪了!”
听着妻子一心一意只为了自己考虑,贾赦心中熨帖得紧,何况妻子的话也有道理,若是自己真的在父亲面前因此事指责母亲,只怕妻子也会被冠上不孝的罪名来。
他沉默了。
瞧着贾赦的神色有些郁郁,张氏劝道:“大爷别太忧心了,我虽说如今只能在自己院子里调度,可如今掌管家事的,多还是三位姑娘!我和她们平素关系还算亲近,想来也不至于为难我这嫂子吧!”
左思右想,贾赦点点头,这倒是不假,大妹妹贾敏虽说与自己不亲近,可是与张氏这位嫂嫂却很是谈得来,二妹与三妹,倒是向来对自己颇为恭敬的,妻子照拂她们良多,想来也不至于有什么鬼蜮心思。
夫妻俩这一番哭笑与商量后,比之往日,感情上更是亲密许多。
两人谈论着日后孩儿出生后的事情,贾赦看着妻子笑靥温柔慈和,浑身沐浴着夕阳的余晖,带着一种说不清楚、却令人心安的恬静平和,下了个决心。
……
入了秋,外面西风已经开始恣肆,一整夜的时间,窗前的石榴树上,叶子落了不少,露出绿叶掩映之中已经成熟的石榴果儿,瞧着硕果累累,颇为喜人。
“哦?今日在点心铺子遇见了荣国府大公子?”史清婉满头青丝松松地挽成个慵懒髻,身上只简单穿了件对襟羽纱衣裳,系着碧霞联珠宽幅的锦裙,显得很是随意。自打家中事务全丢给几个大丫鬟后,她们忙得陀螺一般停不下来,史清婉却是日日清闲得很了,加上外头天气日冷,除非例行地去花园子里散步,她都是一概窝在屋子里了。
猫儿般懒懒地歪在美人榻上,她眯着眼儿,津津有味地捏着盘子里切成小块儿的酸梅糕朝嘴里送去。
王子腾任劳任怨地坐在塌旁矮矮的小杌子上,给她揉着后腰,昨天夜里史清婉腿抽筋,痛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才松缓些,连带着腰也酸麻不已,引得王子腾很是心疼。
“正是呢!婉儿不是也知道?荣国府大奶奶有了四个月身子,我听坊间传言实在不大好听,故而提醒了他几句!”王子腾瞅着史清婉手都不停地往嘴里送酸梅糕,只觉得光看上一下,都感觉到那东西酸的倒牙。也不知道怎么这样爱吃酸的,每天都不腻么?他摇摇头,手上动作停下,将身旁小几上一盏放得温温的白水送到她嘴旁。
史清婉想着那个清丽儒雅的少妇,思索了片刻,迟疑着:“咱们之前往荣国府走了那趟,我心里还想着,这位大奶奶面色怎么不大好呢?原来如此,想必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身子!”带着些怜悯与可惜:“不过我瞧着那天,国公夫人对她的态度,只怕这位大奶奶日子不是太轻松呢!”
“嗨!荣国府的事情——这么些年来,咱们几家能不清楚?”一抹讽刺的笑容隐没在嘴角,王子腾站起身来又在史清婉身边坐下,一如既往地将手掌附在史清婉的小腹,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最喜欢干的事情了。
王子腾眉眼温柔地端量着妻子显得润泽许多的面颊,轻轻地捏了捏她脸上养出来的一点肉:“以为哪个都像你这么好运气?碰上个把你捧在掌心宠着惯着的夫君?”
闻言,史清婉眉尖一挑,眼中波光潋滟,百媚丛生,她本就是江南女子,将声音放软后,轻轻一笑,更是娇媚欲滴,**蚀骨。她慢条斯理地摆弄着手腕上一枚碧玉镯子,丢了个眼神过去:“有妻有子,难不成还叫二爷吃亏了么?”
王子腾愣愣地听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眯着眼儿觑着对面笑得欢快的娇人儿,恨恨道:“悠着点别引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