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蕊听出她话中暗藏着的几分嗤意,心下登时便有些不忿,待回到史清婉院子里,便有些郁郁地与绣芙咬耳朵。
老太太愣愣地想了会儿事情,招手唤过自己身边大丫鬟福儿:“去把陆嬷嬷叫来!”
却说这陆嬷嬷原是王老太太当年的陪房,后来年岁大了,老太太念及她多年忠心耿耿伺候陪伴,便脱了她一家子的奴籍;只是这陆嬷嬷却是个固执的,不随子孙出府过日子,坚持要陪在老太太身边,如今便被老太太安置在上房后头两进的小院子里住着,闲时便与她一同摸摸牌说说话。
“你瞧着这老二媳妇这一出是做什么呢?竟是和我顶着,今儿早上瞧着还没什么大碍呢!”王老太太愤愤地念着,说罢,端起手旁的参茶抿了一口。
陆嬷嬷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位主子的脾性,说起来,二奶奶也真是受了无妄之灾,平白无故地跪了小半个时辰,这大夏天的衣衫单薄,女儿家的肌骨娇嫩,二奶奶怕是得吃些苦头——她瞄了王老太太一眼,只是,这话却能想不能说的;思虑了片刻,她笑道:“老太太脾气宽仁,想来二奶奶也是明白这一点,才大着胆子向您告假呢!二奶奶打小住在江南,想来这边的天气蒸笼似的,是不大舒坦,咱们那回儿去京城不是也水土不服么?”
“这倒还罢了!只是瞧着她那副娇袅的模样心里有些不舒坦罢了,到底还是如老大媳妇那般粗粗笨笨地来得叫人安心呢!”
王老太太嘟嚷一声。
“什么时辰了?”仿佛没听到老太太说的那句话,陆嬷嬷转头问福儿:“我瞧着这天色,仁哥儿和两位姑娘也该过来陪您说话了!”
提起自己眼珠子一般宝贵的乖孙孙,王老太太眉开眼笑:“可不是么?晌午用饭的时候,仁哥儿还提起你家寄恩呢!明儿啊,你家去把寄恩也接来过两天,功课虽着紧,可也不在一日两日的功夫呀!”提起心爱的孙辈,老人家哪里还想得起不合意的儿媳妇?
陆嬷嬷心放了下来,便也随着话头说起来。
一时间其乐融融。
第2章 婆媳妯娌
窗外已是天光大亮,史清婉站在窗前,瞧着东方彩霞缕缕如丝如织,不由得扬起唇角;她垂下眼眸,双手结成莲花印,不可见的几许清气缓缓地在她周身流动,若是有同道之人瞧见,必能分辨出,这清气正是洗筋伐髓成功的象征。
“哎呀,奶奶怎么便起来了?”绣蕊微微撩起内室的一挂层叠的银红蝉翼纱,瞄见窗前立着的单薄身影,忙伸手从一旁屏风上取下搭着的披风:“虽说是夏日,可早上也还凉得很呢!”她端量着史清婉的容色,心下有些讶异,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怎么竟觉着奶奶变得愈来愈美了呢?
史清婉任由她为自己打理,笑道:“许是昨夜睡得好,竟是早早便醒过来,神朗气清,便多站了会儿——”她抬手指指东边天空:“瞅瞅这云霞,真是美得叫人喜欢!”
绣蕊摇摇头:“我只知道奶奶再站着怕是要受凉的,哪里看得到这彩霞呢?”边说着,将披风前襟的细带系好,退了几步,把昨晚上便准备的衣裳取出来:“奶奶先坐着,底下茶水什么的估计也差不多了!”
她退了出去,而后领着几个小丫鬟鱼贯而入,捧着铜盆热水并香胰子之类,便侍奉着史清婉洗漱起来。
史清婉并没有什么不适,事实上,她已经将这身体自己的记忆给融会贯通了,除了情感上更理智些,各色生活习惯、说话口吻等等,与这土生土长的大家闺秀已经是毫无二致。
照着一贯的规矩,史清婉领着两个大丫鬟绣蓉绣茗往上房去请安。
若说起来,史清婉如今的身份,乃是这金陵四大家族中王家二房奶奶,来自江南史家的大小姐。这江南史家与金陵一脉虽未出五服,但是平日里来往甚少;受江南风气影响,几代累计下来,江南史家也算得上是书香人家了。
这也是为何王老太太待史清婉苛刻的缘由之一,王家教女从来都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王老太太,还有她亲自相看的大儿媳妇王何氏,也都是只勉强识得几个字便罢,更别提什么吟诗赋对弹琴作画了。这尊崇女德的王家突然落进来史清婉这样一个江南才女,也莫怪王家大大小小的女人看她不顺眼。
“老太太可起了么?”绣蕊招过边上一个小丫鬟,问道。
那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点点头:“绣蕊姐姐,老太太刚刚才喝了茶,现下约莫着要梳洗了呢!”二奶奶院子里的姐姐们都温和大方得很,她们这些小丫头常常能得些好处,自然都是笑脸相对。
史清婉立在回廊下,静静立着,闻言,摆摆手:“去通报老太太一声!”
进了东边暖阁,转过碧纱橱,便瞧见白发苍苍的王老太太坐在梳妆台前,身后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给她梳着头发。史清婉环顾一周,没瞧见大嫂王何氏的身影,沉吟片刻,压下心中的惊异和疑惑,上前来对着王老太太福了福身:“媳妇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昨夜睡得可好?”
王老太太今日面色却与往日颇有不同,听着声音温和慈蔼许多:“老二家的来啦,且来帮我瞧瞧——这只八宝红玉簪配哪套篦子好?是喜鹊登枝的、还是龙凤呈祥?”她边说着,身后丫鬟便微微退开一步,让出空间来。
心中猜测不定,史清婉朝绣蕊使了个眼色,便上前笑语盈盈,捏着那枚八宝红玉簪子,想了想,搁在喜鹊登枝玛瑙钿子旁边:“还是喜鹊登枝来的好,您瞧,这红宝石不正和这上头的红梅相得益彰么?”
虽说媳妇要服侍婆婆,可大户人家哪里有亲力亲为的?史清婉在旁边搭着手奉了香脂头油也就是了;待最后一道工序都完成,才见王何氏急匆匆地进了屋子,老太太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一行人便移步到西边花厅用饭。
“老大家的,把那蒸莲子舀一勺来”,王老太太指着桌子另一边的小蒸笼,眼也不抬地指使着王何氏,王何氏忙取了干净的调羹舀了一勺搁在王老太太面前盘中。史清婉一旁冷眼看着,不由得暗自咋舌,想来必然是这位大嫂得罪了老太太,不然,老太太怎么会当着宝贝孙子的面刁难他的母亲呢?
史清婉的目光落在老太太身边,一个小男孩扎个冲天鬏,百无聊赖地低着脑袋拿筷子戳盘中的小笼包,这便是王家现在唯一的男孙,王仁。史清婉回忆着书中对王仁的描写,谁能想到,二十年后,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会变成巧姐那个心狠无赖的舅舅呢?
“老太太,寄恩怎么还不来啊?”王仁抬起脸来,眉眼间依稀能寻着些王老太太的痕迹,他今年不过四五岁,正是开蒙的年纪,然而他却不爱读书,每每装病耍赖不去家学,老太太溺爱孙子,便帮着兜揽一二。
王老太太摸着王仁的发顶,笑容里满是宠纵:“你呀,且安心等等,这还没到辰时呢——”抬脸看向王何氏:“用的也差不多了,你们回去吧,今儿仁哥儿就在我这儿!”
史清婉与王何氏一前一后退了出去,她偷眼觑着,果见王何氏眼底划过一丝愤恨,袖边露出些折痕,她心下有数,与王何氏道别后便回了自己院子。
“可打听出来了?”
等厨房那边送早膳过来的功夫,史清婉坐在炕上,见绣蕊掀帘子进来,搁下手中青花茶盏,她挑起眉头问道。
“哎呀,奶奶,您可不知道……”绣蕊满面惊叹和忧惧,瞧着屋内并没有其他外人,却也并不敢高声,凑近史清婉耳旁,娓娓道来。
这王家两房兄弟性情颇为不同。长兄王子胜袭着祖上的爵位,虽说降等袭爵,不过才三代,也还是男爵,故而素来于仕途上漠不关心,他娶的乃是如今大理寺少卿何宇的长女;何氏虽说家世不错,也生了个儿子,但是论说起长相身段,却实在是不足些,因此王子胜后院还纳了几个美貌的妾侍。次子王子腾谋的却是武官一路,他是精明的人物,人品亦算得上佳,否则江南史家也不会将爱重的嫡幼女许给他;他的后院却是清净,成婚前连着几个通房丫头都拉出去配人了。
说起王老太太为何对王何氏横眉竖眼的,因由也正是在王子胜后院的那几个俏姨娘身上。
王老太太年前把自己身边一个名唤水云的大丫头赐给了王子胜,开脸抬了姨娘,她性情柔顺,颜色亦好,因此很是得了王子胜几分宠爱;谁想到昨儿晚上起夜,不知何故,身下淋漓不止,当即便报了上去请大夫,却被王何氏的丫头三言两语给挡了回去,又求到老太太上房,这样一番折腾,等大夫来了,这个没福气的孩子已经去了。
这子嗣上的事儿,便是王何氏浑身是嘴说与自己没关系,也没人信呀!王老太太虽说疼爱嫡孙,可庶出也是王家血脉,哪里能不恼呢?这还是看在王仁的面子上才没发作起来。
绣蕊瞧着自家主子沉吟不语的模样,咬着唇瓣轻声问道:“奶奶,您说这事儿和大奶奶有关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