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清婉透过竹帘间的缝隙看着外面,正是夕阳西下倦鸟归林,沿岸杂树重重,在西边天际的余晖下带着些阴阴的暗影;不远处渔夫渔婆们相伴回家的招呼声时远时近,最终消弭在暮色中,显得神秘而悠远。
她对前路多了些期待。
第13章 救人
在水面上已经行了三日,所幸因为东西备得齐全,并不算十分难过。要知道,开始的时候,绣蕊几个丫鬟为了史清婉的不舒服担足了心,不过这一趟下来,二爷与二奶奶之间更加亲密了许多,这一点却是好事情了。
史清婉端正地坐在描金洋漆小几前,气息沉静,提肘在洁白的雪浪纸上笔走龙蛇,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方才路途中所经过的一处风景跃然纸上。寥寥几笔,掩映于树丛中的寺庙飞檐,低矮的丘陵连绵,还有几只扁舟优哉游哉地在岸边慢慢晃着。
“好!”王子腾看着妻子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他虽说走的是武官一路,然而年幼之时,父亲亦曾为他与兄长请来老师教导君子六艺,自然瞧得出来妻子的功底极佳。
吩咐绣蕊进来取了画晾起来,史清婉听他连声赞叹,捂着嘴笑得开怀:“真是小哈巴狗未见得大世面,还是故意捧我呢?我已经快有小半年不曾画过写意,短短几次还是绘绣的图呢!”她拨弄着自己腕上一枚古蝶烟水纹镶丝镯子,似笑非笑地瞅着坐在对面的王子腾。
王子腾的注意力却全被史清纤细如玉的皓腕给吸引住了,那镯子上一只色调古朴的蝴蝶随着史清婉的动作在她手腕上下翻飞,看起来仿佛活了一般,实在是令人惊艳得很。
史清婉刚刚停下动作,还没来得及说话呢,便冷不提被王子腾抱在了怀中,她惊呼出声:“你!”
“婉儿——”带着些讨好地在史清婉耳旁吹着气,如想象中一样清晰地看到那粉粉嫩嫩的耳垂逐渐染上胭脂色,王子腾满意地笑了笑,轻声道:“我只抱着你!”
史清婉颇有些无奈地歇下挣脱他的心思。往日在王家之时,虽说王子腾与自己是亲密些,可毕竟他在前院呆的时间多些;谁想得到了船上,自己才明白以往那股子正气凌然威武严肃都是扯淡,还以为他真的骨子里便是看重规矩的,可在不知道被无意间被占了多少便宜后,史清婉才清晰地认识到,这人、这人,就是个闷骚性子!
“也到用饭的时候了”,夫妻俩黏黏糊糊说了一会儿子话,便听见外头绣蕊的声音响起来,史清婉推开王子腾,继续正襟危坐。
绣蕊拎着什锦攒心食盒,一进来便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的目光,顺着看过去,正见着王子腾颇有些不依不舍的视线流连在自家主子身上。这些日子,看着二爷与自家奶奶相处的架势,绣蕊登时心里敞亮了。看来是自己搅了什么好事儿呢!她加快动作地将食盒子里的饭菜摆出来,不等史清婉开口说话,便退了出去。
且不提这小夫妻俩如今正是感情好的时候,绣茗与绣蓉正在船上简单的厨房里面准备饭后的茶水点心,却听得门外绣芙一声惊呼。
绣蓉忙搁下手中捏了一半的芸豆卷,出去看看。
“姐姐,这是怎么了?”绣蓉看着绣芙脸色煞白,先前手中拿着的空茶盘掉在地上,转了两圈停在绣蓉脚旁。绣蓉把茶盘捡起来,走到绣芙身旁,顺着她惊惧的目光看去,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来。
此时,船工和王子腾身边几个长随也被吸引了过来,汇儿眼尖,一下子便瞧见了东西:“老宋叔,你瞅瞅,那是什么东西?”
那船工虽说有些上了年纪,可论起这水面船上走的功夫,却是没人比得上;他耳目灵敏,仔细顺着汇儿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顿时大惊失色:“不得了,那是个人趴在木头上啊!快点去拿东西来把他弄上来再说!”
几个长随一听,也紧张起来,绣茗与绣蓉一起把腿软了的绣芙给扶进了船舱另一边。隔着一层帘子,看外面几个人拿着网兜之类的东西准备打捞。
这里好大的动静,同在一条船上,王子腾史清婉这里自然听得到,吩咐下面人尽心尽力将人打捞上来,若是还活着,好生照看也就是了。
夫妻俩并没有受到这件事儿的影响,照着素日习惯饭后用了茶点,却见绣蕊眼圈有些红红地进来:“奶奶,那小孩儿身上有些伤口,或许是被水浸了,如今发着烧正说胡话呢!奶奶这儿有退烧的良药,不如给一帖让我与他用了,活不活就看他的造化了!”
或许是因为曾经小产的关系,史清婉受了影响,对着小孩子心中总是怀一股子怜爱之情,闻言,她蹙着眉头:“不知道是哪家的,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父母竟是狠心虐待?”起身来去自己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个小药瓶儿:“我与你一起去瞧瞧吧!”
王子腾知晓她必是想起了那个无缘的孩子,心中一疼,便与她一起去了外舱。
“唔……母亲……别、别……啊啊啊……”
进了外舱,瞧着床榻上翻滚着满脸通红的小孩儿痛苦的神色,史清婉怜惜之意大生,她坐到床边上,将手中的一丸黑漆漆的蜜丸给了绣蕊去兑水:“一碗水化开给他服下吧,也是可怜的孩子!”余光瞄到那小孩子腿上的伤口,史清婉眉间一动,这是——
王子腾同样注意到这一点,神色微凛,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朝着旁边的冯成耳语几句,得到回答后,他点点头。
原来这孩子被发现时,整个人趴在木板上已经彻底地昏迷不醒,便是喘气都断断续续的,若不是拿了根破拉拉的布条子死扯在上头,怕是早就不知道沉哪儿去了;幸好船工老宋有些法子,按胸揉背叫他连吐了几口水才好些。
“身上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物件么?”王子腾瞅着那孩子的眉眼,越看越觉得熟悉,只是如何回想都记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便出身问道。
汇儿摸了半天,从那孩子怀里头掏出块小巧的玉佩来,递到王子腾面前:“二爷,又快玉佩,可惜上头也没个生辰八字或者是名姓之类的,怕是不好弄呀!”
第14章 身份
抚摸着玉佩上的花纹,王子腾面色一瞬间变了变,这块玉佩造型独特,一面平滑如镜,一面却雕刻着极尽繁复其事的兽纹;他强压下心底的震惊与讶异,沉声吩咐道:“勿要将他挪动,待会儿让船家靠岸——”似是想到什么,他顿了顿,摆摆手:“还是别了,快些走,到了下个镇子再说吧!”
史清婉察觉到他的顾虑,虽然不明就里,然而心中却有了几分猜测,转向绣茗:“他年纪尚幼,如此你便好好照料着,厨房那些事儿就由着绣芙绣蓉两人来吧!”看来,这个孩子或是身份不同一般,或是与王子腾有些关联,可瞧着便宜夫君最开始的神态表情,应当是前者了。
她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二爷忧心忡忡却是为何呢?”回到船舱里,史清婉瞧着王子腾皱着眉头来回踱着步子,口中不时喃喃自语,不由得出身打断他:“我瞧着二爷手里拿的玉佩,品色算的上乘;身上的衣料也都是富贵人家的绸缎锦棉之类,想来那孩子身份不俗!即然这样,咱们只找到他的家人送还便是,二爷何须操心呢?”
王子腾停下脚步,听了她这一番,叹了口气:“你不懂这里面的事情——”
眼含一丝眷恋与愁绪地抚着自己的小腹,史清婉幽幽太息:“我虽是妇道人家不懂得你们男人的事情心思,可有一桩我却明白的。这普天之下,但凡父母,疼爱儿女的心情却都是一模一样的;或许有偏重,可总不至于对亲生骨肉弃之如敝履一般吧?”
被史清婉这样一提,王子腾只觉心头豁然开朗。瞧着妻子澄澈的眸子里暗藏着一丝狡黠,他微微一笑,与她细细分说起来。
若说起今日救起的这孩童,那来历可就大了。
本朝国号为大安,国姓为徒,开国先祖皇帝名唤作徒允焘,至今已经传到第三代仁宗皇帝。百年前,只因前朝昏君无道,宦官党羽当权,致使乡野民不聊生,当时徒允焘不过军中一小卒,原本胸怀大志欲投军杀敌,谁想朝堂上面纷争不断殃及池鱼,他莫名地就被人拿来顶罪,冠上个通敌卖国的罪名;也是他血性方钢,领着几个同样遭受不白之冤的小兵一起砍了守卫,又策动了当初的兄弟们,一起反了出去。
徒允焘从一介逃犯到后来英明神武的开国圣祖皇帝,这期间的艰险自是不必说的。登基称帝后,他将昔年功臣统统封了爵位,这其中便有王子腾的先祖。
百年下来,如今的仁宗皇帝在位已有近二十年,他后宫佳丽三千,然而膝下只有五子三女。太子徒文慎十九岁,既长且嫡,只是皇后因产后失调而薨逝;次子徒文怙十八岁,出自锦麟宫陈贵妃;三子徒文怀十三岁,延庆宫甄妃所诞;四子徒文憧六岁,五子徒文憬一岁,皆出自含章宫林嫔。
这林嫔的出身却也是清贵得很,只说姑苏城靖安侯家林家便是了,原本封袭三代,然而这代家主当初科举入了殿试,蒙圣上恩泽,准许加袭一代。虽说钟鸣鼎食,然而亦是书香之族。林嫔原是家中长女,下面尚有一弟,照着本朝规矩经遴选入宫,如今不过七年光景,膝下已有两子,足以证明她的受宠与荣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