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卓按着虎妹的脉,过了一会儿才道:“虎妹的身体,恐怕与常人有些不同。”
吴桂花:“????”
应卓道:“虎妹这是头一回生病。”
吴桂花:“????”
“至少我从刘八珠那里得知,虎妹从小身体就健壮得不像个普通孩子。她不止从不生病,还力大如牛,所以,她一直觉得,虎妹是个怪物。可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照顾虎妹。”
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艰涩了不少。
吴桂花笑笑说:“都说不生病的孩子一生起病就很难好,我瞧虎妹病也不难治。这还不好?你瞧她烧得小脸红扑扑的,比之前——比之前……等等,你看她脸上的斑是不是淡了点?!”
她扒开虎妹的头发,失声叫了起来。
应卓身体一震,吴桂花索性拔下床边的烛台,伸出手摸摸虎妹的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她脸上那凹凸不平的黄褐色条状胎记好像变得平缓了许多。
“虎妹出生后,你们有没有给她找大夫看过?”吴桂花转头,严肃地问道。
应卓的神色很茫然:“我不知道。我母亲没有说过这些,我得找人来看看她。”
他猛地站起身,朝屋外走去。
第42章
吴桂花把应卓拽了回来:“这个时辰,这个地方, 你到哪去给虎妹找大夫?”
应卓叫她这一拉, 神色清明了些许。
他接过烛台, 细细看过虎妹的脸,又不确定地回身问吴桂花:“我瞧是浅了些, 可会不会是在灯下, 看不真切的原因?”
“等天亮再说!”吴桂花一锤定音。
她说完这话,远处钟楼的更鼓一快四慢,响了五声。
五更到了。
吴桂花看了眼天色, 黑压压的,仍然不透一丝光。
像这样的雨,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三不五时就要下上一回,吴桂花也习惯了。只是免不了挂心其他的事:“天天这么下, 农民们要遭罪了。”
应卓的视线从虎妹身上收回来,好奇道:“你如何得知?”
吴桂花道:“我有几天看天时, 该是收稻谷的时节, 要是这几天没收上来, 稻子全烂在地里, 农民们一年的收成不是全完了?”
应卓沉默片刻:“不错,今年湖广发了水患, 前几日朝廷已派下了赈灾粮。”
吴桂花不懂这些,她想起年轻的时候,家乡有人逃荒的光景, 问道:“下这么大的雨,粮食能不能及时到?”
应卓摇头道:“朝中大人们必有安排。”
吴桂花便不说话了。
一时待雨稍小些,吴桂花去厨房简单做了两个菜吃了,应卓也不提要走的话,她收拾了碗筷,想起自己前些天编到一半的蒲扇,去箱子里翻出来,就着窗边的一点天光编了起来。
应卓盯着她翻飞的手指,说:“吴贵妃出身虽然不高,却是商贾之家的嫡女,平生做过最重的活计只怕就是拈针拿线。”
“你说的是吴贵妃,跟我有什么关系?”吴桂花咬住麻线线头收了尾,睨他一眼:“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应卓便也笑了:明明发生了这么多事,手上还有这么多事要做,可奇怪的,他放松了下来。
“那你是谁?”他摸摸虎妹的额头,起身给她换了块帕子。
“我不是早告诉了你吗?吴桂花啊。”吴桂花拎起风炉上滚开的铜壶,滴溜溜的水声落进白中带点黄的粗瓷碗中,“喝口水吧。我昨儿个在长信宫那找到了丛茉莉,长得可好了。我把它移到了前庭,你看到了么?”
应卓点点头,想起即使在那样的黑夜里也仿佛生出光晕的那簇小小白花,他有点好奇:为什么这种秘密被他亲口说出来,这女子也是这样闲适安然?她一直是这样的吗?
不,应卓心底很明白,不是的。
滚烫的茶水激出了一片浓郁的香氛,吴桂花乐呵呵地说:“我在碗里放了几片花瓣,你就当这是茉莉花茶给喝了吧。听说上好的茉莉花茶是茶和花放在一起九窨九制的,我也不懂,你尝尝看,尝尝看嘛。”
她仿佛有些羞涩地低头:“好喝你就多夸两句,不好喝,你少喝两口,不用跟我说了。”
柱子哥最喜欢喝茶,她给他发的那点零花钱,十有八九都被他到处跟人淘换了各种茶叶,不知道应卓是不是也是这样。
她巴巴地看着他,见他轻轻啜饮一口,微微绽开笑意:“很好喝。”
吴桂花便笑了。
她的笑容不像应卓,从来都是矜持而温文的,她笑得眉眼弯弯的,每个毛孔都透出着快活,仿佛庭前的那丛茉莉,在暗室里也可以生出光。
“好喝就多喝点。”她巴巴地又倒了一碗。
应卓摇着头,也笑了。
如注的暴雨下了一整天,雨帘将整个天地隔成两个空间,仿佛整个宫室,整个皇城,只有这一小间静室是余下的宁馨秘地。
原本这一天吴桂花是有一场席面要做的,可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断了所有的预期。上午吃罢饭没多久,大顺子来了一趟,果然说要取消席面。
吴桂花那些早便准备好的食物便都便宜了两个人,她甚至还翻出那天请客时买的梅子酒,两人就着雨势坐在窗前小酌了两杯。
应卓也不说要走的话,吴桂花更不会撵他。两人一头闲谈,一头发呆,慢慢消磨着这多出来的一天时光,竟也不觉得腻烦。
偶而会有人敲门,除了大顺子之外,都是那些永安门侍卫给应卓带消息的。吴桂花从来不多问,他们在说什么,只在偶然起了聊天的兴致之后,跟他说一说天时,说一说家常,应卓含笑听着,到吴桂花催他说说自己的事时,他也说一说京城风物,再说一说野闻秩事,偶然说起家事,眼里才会有一点萧索。直到天色又暗下来,应卓方惊觉,他这一天竟什么事都没干,跟这个女子在这里呆了一天。
意识到这一点时,应卓紧绷了一瞬间,但在听见这女子惊喜的呼声:“哎哟,雨停了。我去园子里看看瓜秧,晚上咱们吃香菇鱼片怎么样?”
应卓不觉又笑了:“好,吃什么都好。”
这场雨是傍晚才停下来的。
当火烧云映透天边时,虎妹醒了过来。
一醒来,眼睛没睁开就喊肚子饿了。
吴桂花好笑又心疼:“你是闻着味儿醒的吧?别着急别着急,有你吃的,你在床上好好歇着,我给你端粥来。哎哟我的祖宗,不是叫你别着急了吗?你下来做什么?诶——怎么劲儿还这么大,一点都不像个病人的?”
虎妹可不管这些,她一屁股坐到两人中间,嗷嗷叫着饿盛了一大海碗的饭就埋着脑袋一通狂吃。
另外两个人可没她这么没心没肺。
吴桂花同应卓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出了一口气:即使是在这澄色的天光下,也足以看得出,虎妹脸上的黑褐色斑纹褪成了土黄色,虽然仍然看着可怕,但不像先前那样,像鬼多过于像人。
吴桂花:你什么时候去找大夫给她瞧?
应卓皱起眉头:总要等她出宫吧?
吴桂花:那你有得等,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把她弄出宫的事吧。
“我哪也不去!”虎妹吃完一大碗饭,直起身子,瞪着眼睛看吴桂花。
吴桂花&应卓:我俩没说出声吧!
吴桂花莫名有点心虚地咳了一声:“行了行了,不出宫不出宫,你瞪我做啥?比咱俩谁眼睛大吗?”
虎妹忿忿起身:“反正我不出宫!”她皱起眉头,忽然大叫一声:“我要保护姐姐!”
她蹬蹬冲进厨房,抱着擀面杖挥舞几下:“有坏人!我保护姐姐!”
吴桂花:“……”我真谢谢你,我都快把这事忘了,你又逼我想了起来!
虎妹挥着擀面杖转向应卓,像看阶级敌人:“不要你,我保护姐姐!”
应卓:“……”我还什么都没说吧。
吴桂花只有先哄着她:“行行行,你不出宫不出宫,用不着嚷这么大声,我都知道了。”
吴桂花向来不骗孩子,虎妹紧张半天,终于得着她的承诺,满意地收了擀面杖,自己去厨房盛饭:“我吃得饱饱的,保护姐姐。”
乘这孩子离开的这会儿,吴桂花赶紧说:“你快拿个办法出来啊,不能叫她胡闹。”
这件事,应卓早在白天那会儿安排得妥妥当当,只是白天的气氛实在太过安闲,他舍不得说这些事来打破那样美好的氛围。
“中秋节宫里将会有大宴,到时候所有的皇宫守卫力量都会集中在皇上那,我会请一名御医为虎妹诊治。”
“那你准备怎么做?”
应卓犹豫一下,低声道:“蕴秀宫的静太妃是我母亲的闺中密友,那天我会请她装病,召一名御医进来为她诊治,顺便为虎妹——”
“不行!”
吴桂花一听见“静太妃”这三个字,就想起那到现在都还说不清楚的瓣儿之死,她是绝不敢跟静太妃扯上什么关系的。
“为什么?”应卓疑惑道。
因为这里面关联着小章,她不能随便说出原因,只道:“你听我的,反正静太妃靠不住,你换个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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