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省略了中间唇枪舌剑, 似是真的惹怒了白问月的过程,只道:“你久昏不醒, 我乍然知晓, 一时乱了方寸,心中只认得彼日所遭,皆是因她而致。”
“是她蓄谋已久,想法设法地利用,才有了你的今时之日。”
“我将过错归咎到了她的身上,便忍不住质问, 发泄了一通。”
贺同章无声地听她倾诉着,见她冷静后, 面上似是生出了一丝悔意。
“如今想来, 无论她用心如何, 总归是帮了我们的。”
至少他的丈夫没死, 她也还活着。
且皆都完好无损。
静声听了这样久, 心下也能猜出个大概。月儿的性格他知晓的甚少, 但依稀能够推测到,许是同思荷姐般,聪明才智, 七窍玲珑。
而玉儿,自然是为他担忧,关心则乱,两人会出争执,这也无可厚非,姑且尚在情理之中。
她们二人虽是表亲,却从未见过,也不曾有过任何来往,不过是拼着一纸书信,和前人的血缘维系的一份亲情。
玉儿同月儿的关系比之他,甚至还要淡薄许多。
若他因将军府遭遇了不测,玉儿自然而然会心生怪罪,她城府且又不深,对于朝堂风云的阴谋诡计最是不懂。
又如何分得清,善与恶。
“不妨事。”他温声安抚了一句,“你同她脾性虽有异,但总归都是心善之人。”
“这不过是个误会,当面说开便好了。”
“莫要担心。”
林双玉不安地望着她,心中生出一丝忧虑。
“我不想成为你的绊脚石。”
不想成为他一展贤能,壮志治国的绊脚石。
柔声笑了笑,将她揽进了怀中,半分宠溺半分嗔怪。
“经历了这样多,你怎的还不知晓。”
“你永远也不是我的绊脚石。”
她是他的安神定心针,是他的根骨所在,
若有她,一切可成,若无她,皆是枉然。
——
不闻居的品茶桌上。
宋书让下人煮的这壶茶,名叫云罗,产自大榆云罗山。
汲取天然朝露,隐在高原云雾,醇甘清香,韵味深长,是茶中一品。
贵中最贵。
这茶是魏央在颍州时,大榆的嘉亲王,如今的皇帝,沈如岑赠给他的。
当初两国言和,大榆嘉亲王同北绍镇国将军在颍州亲见。
为表礼仪,沈如岑便赠了他云罗山的云罗茶,而魏央反赠的则是北绍独有的桑落酒。
话说回来。
贺同章很是喜爱云罗茶的这个味道。
他道,要来将军府里多品,言下之意,便是应了林双玉身份一说之事。
幽幽地品完了茶,贺同章轻放下杯子,沉起了嗓子。
“月儿。”
微微抬首,见他似是有话要说,白问月轻声,‘嗯’了一句。
他道:“玉儿的事,我想……”
“大人。”白问月打断了他的话,自知失礼,敛裙起身先是微微俯身致歉。
宋书矗在一旁,余光里偏见夫人的眼神,忙上前斟了一杯茶。
她又缓缓端起青瓷,以茶代水,举止优雅又隐有英气。
“贺夫人的事,于情于理我应同她赔礼,是我顾虑不周,让二位受累了。”
饮尽杯中的茶水,又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尽显诚意真挚。
贺同章既是如此爽快,能够明晓她的心思,也不扭捏。
她自然也知趣,将应做的,都做全了。也保得双方,因贺大人主动而残存的这一丝情谊。
白问月心诚意切地行了如此大礼,除却魏央不动声色地还继续品着茶,屋内其余人皆是始料未及。
林双玉更是一脸阴晴,有些无措。
贺同章表示同意了联姻的谋策,她心中也无任何可芥蒂之处了。
夫唱妇随,进退一体,本是应该。
二人正欲出言客话,白问月紧接着又道:“既是过去之事,月儿的意思,便是从此时开始,就让它过去吧。”
“我们都莫要再深究这其中的是非明意了。”
也不想再同谁逐一分析这其中的利弊。
更不想强赋些什么情谊,皆是无用云烟,不提也罢。
并非是不愿释怀,而是不愿再生新情。
话说的果断干脆,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听她言辞内外间,透露的全是一股意正待客的礼义,而非姐妹血缘的亲切。
贺同章自然也听得出,她不想同贺家与林家,产生太多亲昵。
此一时的正礼客亲,非近亦非远,于她而言可能恰到好处。
是她舒服且所擅长应对的亲系。
“就依月儿之言,不再继续深究。”贺同章正色沉声,应下了她的话。
白问月莞尔,感谢他的意会明了后的成全。
理解不易。
瞧着她这副不卑不亢,行不苟容的模样,恍惚混沌间,突然让贺同章忆起了她的母亲,
先师林承的幺女,老丞相府的八小姐。
——林思荷。
若是让贺同章说思荷姐有何独特,那便是处处独特。
处处都与众不同。
五岁识字、十岁熟读百书、十五岁时写出的文章,就已经能让林承赞不绝口引以为傲了。
林思荷的出色,并非是因她博学多才,满腹珠玑;而是,她虽同别人读了一样的书,可脑子里所想的却与别人并非是同一回事。
不攀凌霄花,不依他人附。
正是林思荷。
在嫁于白慕石之前,她还曾壮志凌云地扬言,要开辟先河,入北绍朝堂做一名女官。
尽她所能,展她心智,为国为民。
她想要以一己之力,切身告知北绍这千千万万相夫教子,无德是为才的女子们。
天生二性作阴阳,自是缺一不可,当为同重。
修身齐家,戎装治国,巾帼从不让须眉。
承德袭训是不幸,自轻自贱更是哀。
正是如此魄力,人人趋之若鹜的谢氏皇族、魏氏宗族、陈氏宗族。谢宁渊、魏荣延、陈几山,这些达官贵族,天子荣宠的富贵男子,林思荷一个也看不上眼。
她心心念念要嫁的,是不为名声财力权势,也不为世家荣华相貌,只图一个欢喜。
只要得她的心,让她真心欢喜,鸡狗皆嫁。
后来,
姻缘巧合,兜转周折,她最后嫁于了还算颇有才干的白慕石。
林承终日担惊受怕的紧悬着的一颗心,终得以放下。
好在是白家的小子,在他门下学识过,若真是个阿猫阿狗,他这个女儿撞破南墙的性子,真不知要如何劝诱。
至于后来的事,林思荷先是丧子、后又撇下白问月一个幼女早逝、白慕石再娶,龙凤胎登门等等。
这些众人皆知的事,便无需再提了。
贺同章对白太尉的态度,一直是作为同僚的中肯,无其他情愫。
他不曾因着思荷姐这一层怨怪过什么,也不曾深究这其中的对错。
这并非是因为他无心无肺,只为势力所倒,而是他认为,自己从始至终都一直是尊重思荷姐自己的选择。
她既选了白太尉,他也无需去质疑什么。
如他所想,林思荷到死也从未说过半句白慕石的不是,更不曾哀天怨地,咒骂过什么。她也知晓他有心纳妾,府外有儿有女,可她依然赌着一口气,绝不允许这个女人进门。
怨恨是有,可怨恨的只有自己。
有心无力。
当然,这些东西白问月,并不清楚。
——
又闲话了几时,转而到了午膳的时辰。
宋书瞧着时辰,算到厨房此时定然已经准备妥善,趁茶桌上无人出声,他俯身上前,禀问出声:
“将军,午时四刻了,午膳是安置在这里,还是前厅?”
魏央冷声吩咐:“前厅,同贺大人一起。”
宋书颔首:“是。”
说到这里,贺同章倒是又想到一件事,他温声笑了笑,同魏央道:“在将军府打扰了许久,也该回府了。”
“朝堂那边,至今仍未有个准确的说法。”
关于他包庇的罪责,所要下的责罚。
“贺大人想何时回去?”魏央问道。
略作思索,答道:“两日内。”
望了一眼白问月,见她未有异色,他便答应了下来。
“可以。”
静寂须臾,莺声响起:“大人。”白问月正色沉着,忽然出声,“有件事还想要同贺大人仔细商议。”
贺同章疑声:“嗯?”
缓了缓面色:“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嘴角轻扬,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是贺夫人回府的事。”
桌上的三人皆望着她,只见白问月悠然正色,带着商量的口吻。
“贺夫人暂时还不能随您回府。”她顿了一声,又解释道:“准确来说,是魏玉不能随您回府。”
毕竟林双玉已经死了,再来个新夫人,须得来处有名。
微微点头,原是如此。
“需要我跑一趟魏府提亲吗?”贺同章轻问。
略作思索可知,此时玉儿的确不太适宜随他一起回府,别的不说,他母亲那里是绝对无从解释的。
而且也无法保证消息不会外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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