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韩夫子每次看完学生的功课后,都会将人骂的狗血淋头。
果然,韩夫子单手在两份功课上敲了几处,正待开口点评一二时,韩夫子抬头见面前的两个学生吓的脸色一白。
顿时乐的挑眉,目中擒笑,“今日不骂你们,你们接下来好好听着便是。”
谢行俭和赵广慎闻言心中不由一舒,弯腰拱了拱手,示意韩夫子只管讲。
韩夫子在太师椅上蹭了蹭,寻着一个舒服的姿势半靠着椅背,招了招手,让两人一左一右的站到身侧。
“先说帖经。”韩夫子指了几处,“童生试侧重考经书,你俩考过县试应该能体会到这点。”
两人点头认可。
谢行俭事后针对题库做过分析,县试几场考下来,虽然墨义分值高,但只要认真写完,就会发现经书的知识点贯穿整套考卷。
“之前你们考的都是小题,无外乎是从圣人文字中割裂拼凑的章句,你们只需熟读四书五经即可,做起这些毫无悬念的题当然是小菜一碟。”
“但仅仅只会背,只会套句子,这种法子用在府试上可要不得。”韩夫子读了几句赵广慎写的,语气不由的严厉几分,“你看看,你看看这几句,题没破对,意也没立好。”
说着狠狠挖了一眼赵广慎,恨铁不成钢的出口骂起来,“你看看你后面写的东西像什么话!前面几页写的尚且说的过去,越到后面越糊弄人,句式颠三倒四不说,前后语压根就不着边际。”
“还有你——”韩夫子抬头觑了一眼谢行俭,“你别以为字写的好看就完事,虽说学官第一眼看的是你的字,但写的好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你若是诗文填的差,再好的字也没大用处。”
谢行俭被韩夫子的一顿批吓了一跳,旁边的赵广慎也好不到哪里去。
韩夫子气的胡子直往上翘,突然起身背着手在屋子里快步的来回踱步,走了两圈停下来拿眼睛瞪着两人,“你们一个不擅长写诗,一个破题不精,你让老夫说你们什么好?”
赵广慎被骂的垂着脑袋不敢出声,惨兮兮的站在那一动不动。
谢行俭见状,无声的瞟了一眼并排的鹌鹑·赵,无奈的上前一步,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拱手表达歉意,“夫子莫气,是学生们的错。”
赵广慎被谢行俭小小的踢了一脚,反应过来后急忙跟着拱手赔罪。
半晌,韩夫子消了会气,又坐回椅子半躺着,眉目间舒缓平和,沉声道,“你俩也不是一点进步都没有,谢行俭后面做的两首咏梅诗比之以往的水平要高上不少,赵广慎呢,开头几道小题破的虽称不上精致奇诡,但几个要点齐齐整整,明明白白的列出来,倒不失洒脱平稳。”
听罢,谢行俭心里有些满意,脸上也带出几分笑容。
之前在家写咏梅的诗时,他心里暗暗沉思过,上辈子他从小就背诵各位大诗人做的咏梅、颂梅、爱梅的诗句,无论是五言还是七言,他张嘴一口气就能背出不下十首。
这些诗,无论是哪一首,皆是语言文采斐然、见解入木三分。
假设他拿出来套用,肯定会受到韩夫子的夸赞。
可拿着笔,他迟迟不敢落下,脑子里经过一番天人之战后,他最终还是选择自己琢磨好。
那两首看好上去还不错的咏梅诗,是他绞尽脑汁花了一天半的功夫才作出来的。
说来也是惭愧。
谢行俭微微的低下头,小声的哀叹一声。
☆、第 23 章
韩夫子点评的起劲,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才放两人出来。
此时,屋外天空乌云压顶,谢行俭望着暗沉沉的天色,心道一声不妙,怕是等会马上有场大雨。
两人拿着从韩夫子手中取来的修改稿,急速飞奔的赶回学堂教室。
学堂的同窗们早已散课家去,谢行俭在昏暗的光线下麻利的收拾好书箱,随即甩开腿朝着私塾门口跑。
赵广慎紧跟其后,门口谢长义等的着急了,正准备进去找小宝时,远远的瞧见前头跑过来两人,定眼一看,是小宝和山娃。
“赶紧上车!”
等两人跑近,谢长义连忙撩开牛车的布帘,大声招呼着。
谢行俭边跑边取下背上的书箱,跑到车前把书箱先推进车里,转头接过赵广慎的书箱后,才一脚瞪上车辕坐进车棚。
两人将将坐稳,外头的瓢泼大雨倾盆而至。
谢行俭探出头喊他爹,“爹,你坐进来点,别让雨打湿了身子。”
牛车的车棚是他家拿四块大木板装钉而成,简简单单的挂了块灰布当做门帘,车辕上的面积不小,赶车的时候盘坐在上面,上头有遮雨的板子,一时淋不到雨。
谢长义笑的哎了声,盘好腿后小心翼翼的驾着车往家赶。
春夏之交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马车晃悠悠进村时,大雨早已停歇。
一场风暴雨的洗礼后,林水村的山道上香气弥漫,谢行俭闻着味笑,“香,实在太香了,等会回去有的吃咯。”
赵广慎隔着空气假意陶醉了会,转头附和,“可不是嘛,每年这会子满山的槐花像不要钱似的,开的到处都是,我娘常摘些回家做槐花粥吃,甜津津的,喝上几口粥,嘴巴一天都是香喷喷的。”
一听槐花粥,谢行俭两眼都冒光,“何止做成粥好喝,将槐花绞碎爆香了包饺子,那滋味,啧啧,比荤饺子都要强上几分。”
“正是正是。”赵广义咽了咽口水,拼命点头。
车外的谢长义听了一耳朵,笑的爽朗,“还没到家呢,看把你俩馋的。”
谢行俭被当爹的笑话一番,他倒是不害臊,钻出去和他爹并排坐着,“爹你还好意思说我,每次娘做好槐花饺子端上来的时候,算爹吃的最多。”
谢长义老脸一红,抖了抖牛车缰绳,转移话题道,“马上就到家门口了,你和山娃收拾收拾东西,我待会要拉牛去吃草。”
谢行俭欢快的应了声,麻溜的搬着书箱跳车,回头和赵广慎打了招呼后便抬腿往院子里走。
王氏弯着腰站在院坝上掏米,听见推门声,偏头看过来,一看,是小宝回来了。
王氏手指在米盆里边搅和着,扬声笑道,“刚下大雨,我寻思着你跟你爹会躲雨晚点回来呢,你看,我米都没来得及下锅。”
“饿了吧,娘马上去煮晚饭。”
谢行俭放下书箱,上前喊了声娘,笑道,“路上倒没躲雨耽搁,只散课时夫子喊我交代点事,一时忘了时间,不然早就回来了。”
侧头看了一眼厨房,发现门口堆着一大摞槐树枝。
树桠许是才摘回来的,枝条上盛开的鲜黄色的槐花蕊心泛着麟麟水珠,枝叶青葱翠绿,堆在门口格外显眼。
谢行俭上前撇下一串槐花,轻轻撕开外表的花衣,露出里面嫩黄的花芯,收拾了一大把花芯后,直接一口放到嘴里,舌头泯几下,一股细微的甜香充斥着整个口腔,甜味不重,再嚼几下吞咽,就觉得香气甘甜蜿蜒盘旋心口,紧接着似乎五脏六腑都狠狠吸了一口槐花带来的晚春滋味。
祥哥儿拖着弟弟贤哥儿,两人一起颠着小短腿追着老母鸡满院跑,瞅见谢行俭生吃槐花,拐个弯跑到跟前,仰着小脑袋说他们也想尝尝。
两个小家伙这几日不是没吃过槐花,不过他们懒得很,吃的时候也不撕开花衣,从枝干上撸一串花儿下来后,直接塞进嘴里嚼,甜是甜的,只不过花衣有点苦,囫囵吞下容易涩嘴。
谢行俭笑了笑,很有耐心的剥出一捧手槐花芯,下巴昂了昂,“一口包,一个一个吃没啥味。”
两个小家伙作揖道谢,这姿势是跟谢行俭学的,他们两人小鬼大,见到啥有趣就跟着屁股学。
双手接过谢行俭剥好的花芯,按照他教的说法,两个小家伙小手合拢起所有的花芯,下一秒全塞进嘴巴里。
王氏经过,笑得拧了拧鼓着腮帮子嚼个不停的孙子的脸颊,转头看向谢行俭,嘴角微微翘了下,“小宝你吃相精细,咱村的吃这个没这讲究,不过照你这法子吃,确实好吃,就是麻烦了点。”
谢行俭点头,喂他娘吃了一嘴,王氏美滋滋的享受着,边嚼边不停的说甜,没苦味。
见王氏去厨房烧饭,谢行俭原想跟进去看看今晚有啥菜式。
才起了心思,脚尖微转,就瞧见厨房小窗口隐隐约约有年轻女子走动,想来应该是他大嫂杨氏和侄女莲姐儿。
这些年,随着他年龄逐渐增长,他有意识的和大嫂杨氏减少接触,毕竟是叔嫂关系,古代不像上辈子那么开放,可以任意见面交流聊天。
实际上,他大嫂比他更重视清誉,这几年,每当家里只剩下他和大嫂侄女侄子几人在家时,杨氏就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亲自敲门喊他吃饭,一应派两个小家伙进来喊人。
虽是有了些距离感,但两人都怀着乐见其成的态度。
渐渐地,他娘,他爹,他大哥都感受到不对劲,还因为这事笑话了一场,说一家子人哪里需要这么作理。
谢行俭心想也是,他们家又不是城里的豪门富宅,庄户人家确实不太讲究男女大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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