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春光 (意千重)

　　谢氏也回过味来了，低声劝慰田父：“老头子，别倔了，依我看，什么都没孩子重要。”
　　田父叹道：“我就是为了孩子啊，既然你们都不在意，那就按照你们的意思办吧。”
　　他勉力起身，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了出去，背影无端多了几分落寞。
　　田幼薇鼻腔一酸，感情上来了，她知道田父是想把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生怕现在一直不停让步，将来去了穆家难过。
　　但她是嫁给邵璟，不是嫁给穆家。
　　穆家的恩情是一回事，双方相处之道又是另一回事。
　　并不是说，欠了穆家的恩情，就要不停地让步，完全失去自己的想法和底线。
　　邵璟轻拍她的发顶，低声道：“让他独自待会儿就好了。”
　　谢氏道：“别觉着你爹脾气倔不讨喜，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两件事，一是看家里的窑场日渐兴隆，把祖宗留下的手艺传承下去。二是想要看着儿女风光成亲，夫妻和睦，子女兴旺，平安健康。
　　你们也知道，咱家这几年颇有些不顺遂，阿秉和阿姝的婚事没能办得风光如意，他就想在你们身上补一补。余姚办理红白喜事格外看重这些虚礼，他本就是要强的人，哪里又容得自己不如别人呢？”
　　邵璟道：“伯母放心，我都懂得。说来都是我拖累了你们。”
　　他是真心实意地觉着田家是被自己拖累了，谢氏却不晓得中间那些秘密，只当他想太多：“这孩子尽说傻话，一家人说什么拖累不拖累。行了，这事儿由我亲自去和穆家谈。”
　　谢氏也不啰嗦，认真打扮妥当，郑重地登了穆家的门，和穆老夫人坐着喝了一下午的茶。
　　双方商定，女方这边爱咋办就咋办，即便田幼薇想从余姚出嫁都可以，至于男方这边，就按着穆家的规矩办理。
　　不宴请宾客，只是不办酒席，并不是不许人观礼，该请的宾朋还是会请。
　　田父听了这个最新的方案，总算接受了，于是张罗着要让田幼薇回乡备嫁，就从余姚那儿结亲。
　　田幼薇的内心很崩溃。
　　在临安城里不管要做啥，只要有钱，都能请到熟手办得妥妥当当，用不着主人家折腾。
　　要回余姚出嫁，意味着什么都要自己亲自动手并操心，除了要重新布置那边的屋子，还要准备许多吃食酒水果子等物。
　　乡下办事讲究流水席，乡里乡亲都会拖家带口过来吃上个两三天，要借桌椅板凳、锅瓢碗盏，要登门拜请族人乡邻来帮忙……
　　田父身体不好，田秉听不见，廖姝即将临产，邵璟要忙穆家那边，这一摊子的事儿得全落在她和谢氏身上。
　　田幼薇光是想想，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看田父在那兴致勃勃地规划，田秉也是双眼发光，谢氏摩拳擦掌，就没敢扫兴，只弱弱地问：“嫁妆是不是还要从临安送回余姚，再从余姚送回来呀？”
　　田父一拍桌子：“对！嫁妆！怎么就忘了这一环！”
　　田幼薇想哭。
　　却听田父道：“长途跋涉，搬来搬去的，容易磕坏家私，你那套镶嵌螺钿的家私贵重，磕坏了可惜。一部分在铺房的时候先送过去，其余的提前把放到码头边候着，等你和阿璟下了船，立时跟上你们一同去穆家。”
　　田幼薇双眼无神，行吧，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正两辈子也就这一次。
　　诸事商定，田幼薇挽起袖子准备挑大梁，自己筹备自己的婚礼，不想田秉站出来，板着块脸，直接就把她给架空了。
　　她想着他做事不方便，多说了两句，田秉就很直接地问她：“是觉着我没用？那你将来嫁去了穆家，谁来帮我呢？你和阿璟天天回来管理这些事？”
　　田幼薇哑口无言，廖姝也道：“由着他去，总有这一天的，将来我们的孩子还得靠着他呢。”
　　田幼薇就不管了，由着家里人去折腾。
　　人逢喜事精神爽，田父心情好，病也好了大半，拄着拐杖跟着田秉一道，忙里忙外，很快就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第505章 所愿

　　田幼薇将要回乡待嫁，官窑这边的活儿自然做不成了。
　　好在已然入冬，官窑也很快就要停工，程保良准了她的假，几次欲言又止。
　　田幼薇爽利地道：“大人有什么吩咐，只管说来。”
　　程保良苦笑道：“谈不上吩咐，我只是想着你今后前程似锦，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邵璟恢复自由身后，荣宠更胜从前。
　　他还回去户部做原来的差事，但是升了一级，不再是八品，而是七品。
　　皇帝的理由是他差事办得好，修补的古籍善本也做的很不错。
　　具体是什么差事，当然是没有提及的，有那不懂事的刨根问底去追，被户部的官员痛骂一顿也不敢再提了。
　　升了官职，又被穆家认回去，风光做了忠暋公后人，皇帝的内库也照旧交给他打理。
　　于是出身有了，荣宠有了，什么都有了，风光一时无两。
　　田幼薇只要嫁过去，按着惯例就能敕封为七品孺人，又是在穆氏那种人家，婚后就要生儿育女，再回来窑场女扮男装参与制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程保良虽然知道这是世情常态，却由衷觉着她这一身本领就这么荒废了，实在太过可惜。再想到以后再不会有这么得力的助手，不由怅然极了。
　　田幼薇一笑：“那也说不定呢。”
　　程保良不抱任何希望：“总之，祝你顺遂如意吧。”
　　田幼薇走出房间，白师傅和小虫都在外头等着。
　　“你先回去，我们稍后就来。”小虫毫不掩饰自己的高兴：“真是太不容易了，一定要白头偕老啊。”
　　白师傅不说话，只沉默地注视着田幼薇。
　　田幼薇晓得他想说什么，郑重地道：“师父，我不会放弃的。”
　　白师傅点点头：“天色不早，你回去吧。”
　　几个管事走过来，问道：“小白，听说你又要请假了，这回是去做什么？”
　　田幼薇笑道：“家里有些事，想着也是年底快停工了，所以赶紧地去处理。”
　　管事们纷纷道：“你家里事有些多，若是有用得着我们的，千万别客气。”
　　田幼薇和他们寒暄一回，骑着马往家走。
　　走到半途听见身后有马蹄响，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却是小羊只带着殷善骑马而来。
　　她这一回头，双方对了个正着，简直没办法避开。
　　田幼薇索性下了马，站到路边，等到小羊上前来，就抱拳行礼：“见过郡王爷。”
　　小羊神色淡淡：“才从窑场回来？”
　　“是。”田幼薇应了这一句之后，再无其他话可以和小羊说，便道：“阿璟那件事，多谢您了。”
　　说起来，二人已经很久没有见面，她听说普安郡王妃郭氏又有了身孕，可见他们夫妻是过得很和谐的，如此最好。
　　小羊微微颔首：“这也是他自己的运气和福报。你这是……要回余姚备嫁了？”
　　说起婚事，田幼薇忍不住露出笑容：“是呀，想成个亲真不容易呢，这来回折腾得心累。届时郡王爷和王妃若是有空，请一定来喝杯薄酒。”
　　“穆家不待客，喝什么酒？”小羊面色越发冷肃，语气也不怎么好听：“你竟然就这么让着他们？”
　　田幼薇看他这模样竟像是替她打抱不平，不由颇尴尬：“不是让，是商量。阿璟既然是穆家的子弟，自然要按照穆家的规矩来。”
　　小羊微皱眉头，目光锐利地盯着她：“那你以后是要全部都听穆家人的话吗？”
　　田幼薇有些烦了。
　　这一天，大家都在问她这个事。
　　是，她知道女人做事总比男人更难，想要成功想要达成所愿，必须付出双倍甚至几倍的努力。
　　但她不就成个亲么？为什么大家不能用平常心对待。
　　“我听我自己的。”田幼薇礼貌地笑着，语气却铿锵。
　　小羊盯了她片刻，挪开目光：“祝你得偿所愿，和阿璟……”他略顿片刻，压低声音：“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谢王爷。”田幼薇后退一步，是请小羊先走的意思。
　　小羊却不忙催马前行，又在原地踌躇许久，低声道：“你若有空，可多去看看五娘。”
　　田幼薇诧异道：“五娘怎么了？”
　　她确实很久没见着张五娘了，只在这中间托人送过几件番货过去，那边回了她几匹外头难得见着的好衣料，传过来的消息都是自己很好，让她别牵挂。
　　“你去了就知道了。”小羊说完这句话，打马便走，速度极快。
　　殷善叹息一声，追了上去。
　　田幼薇原有的喜悦去了大半，都是对张五娘的担心。
　　也不回家，就将这一身去了户部外头守着，等到邵璟下衙，就赶过去拦他。
　　邵璟原本正和几个同僚说笑，见她突然这么闯过来，连忙打发了其他人，问道：“怎么了？像是不怎么高兴，程保良没准你假？”
　　田幼薇道：“我担心五娘，想去看她又不愿意去郡王府。”
　　邵璟立刻懂了：“这有什么难的，我来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