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趁着田父不怎么注意,她带着邵璟去了张师傅那里。
松木柴还是如同往常那样高高地堆着,张师傅的徒弟们忙里忙外不得闲,田幼薇找了一圈才在柴垛背后找到田秉。
田秉裹了个厚厚的棉袍,僵手僵脚地缩在那里读书,十分专注。
田幼薇带着邵璟轻手轻脚走过去,大声道:“二哥,你竟然躲在这里偷懒,阿爹来了!”
田秉被吓得惊跳起来东张西望,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别叫!”
邵璟乖巧地拆田幼薇的台:“伯父没来。”
田秉松一口气,鄙视田幼薇:“刚放出来就想搞事?还想不想我带你出门了?”
田幼薇一听就晓得有好事,赶紧凑过去讨好地道:“二哥,我错啦,你搬柴火累了吧?我给你揉揉肩捶捶腿。”
田秉安然享受了片刻才道:“行了,你让我打听的事有眉目了,烧完这一炉瓷器咱们就出门,我都计划好了,这几天你们一定要乖乖的,别惹老头子生气。”
田幼薇自然是很乖地点头,她仰着头,看着高高的柴垛,提议道:“二哥,这柴火就不能堆矮一点么?我瞧着真吓人。”
田秉也听说了她上次做的事,嘲笑道:“那是因为你矮。”
田幼薇送了他一个白眼:“我会长高的。”
她会想到办法的。
她把邵璟交给田秉:“我去溜达溜达。”
邵璟心知肚明,主动牵着田秉的手:“二哥带我去学烧窑。”
田秉轻点田幼薇的额头:“小鬼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小心些,别再叫人抓住了。”
田幼薇不敢承认:“我不做什么呀,我就是逛逛。”
田秉也不点破她:“快去快回!”
田幼薇赶紧地跑到白师傅日常配釉的地方,探着头往里看。
白师傅坐在角落里很仔细地配着釉水,小虫在一旁帮忙,师徒二人神色都很肃穆。
田幼薇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贼,就低咳一声:“白师傅,小虫。”
小虫欣喜地给她打招呼:“你很久没来了,快进来。”
田幼薇看向白师傅,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就大大方方地走进去,先行个礼,拿出一颗糖:“师傅请吃糖。”
白师傅摇摇头,继续垂眸做事。
小虫馋得吸溜口水:“阿薇,这糖甜不甜?”
田幼薇一笑,将糖递给他。
小虫得了糖,欢喜得和什么似的,热情地找了个小凳子放在背风的角落里,说道:“阿薇你坐这里,这里暖和。”
田幼薇受了他的好意,就在那角落里托着腮看他师徒配釉水。
越瓷是薄釉,汝瓷是厚釉,釉水的配方不同,尤其汝瓷之中添加了很贵重的矿石原料。
大家都知道这事儿,就是不知道到底添了什么贵重之物。
田幼薇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但她也不觉得烦闷无趣,照旧看得津津有味。
时间很快过去,邵璟过来叫她:“该走了,伯父让人去张师傅那里过问咱们在干什么呢。”
田幼薇匆忙和白师傅告别,小虫恋恋不舍:“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田幼薇心说这人真是实在,帮过他一次就念着她的好了,便笑着道:“也许明天,也许后天。”
就听小虫道:“你下次能不能带些好吃的来?”
“……”田幼薇失笑,她是自作多情了,在小虫眼里,怕是什么都赶不上吃的更重要。
“能。”她很爽快地应下来:“下次我给你带鸡蛋。”
“咕咚~”小虫响亮地咽了一口口水,高兴得像个孩子,跑过去抓住白师傅的袖子道:“师父,师父,鸡蛋你一半我一半,你教阿薇配釉吧,这样我天天都有好吃的。”
田幼薇眼巴巴地看着白师傅,就希望白师傅能说一声好。
却见白师傅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小虫的手,小虫讪讪地收回手,不敢吱声了。
她笑一笑,倒也没觉得丧气什么的,人要知足,慢慢来吧。
“阿姐,张师傅答应这次烧窑时带着我。”邵璟高兴地告诉她:“但是我太小了,夜里可能熬不住瞌睡,所以他让我白天都在这里,我一定能学会的。”
田幼薇高兴得很:“那我正好一直陪着你呀!你真是个小机灵。”
她正愁怎么找借口每天都来窑场呢,现在不用担心了,理由就是陪着邵璟,看着邵璟。
二人见着田父,把这事儿一说,田父果然没有想太多,只叮嘱他二人要听话,不许乱来就算了。
每一次烧窑,光是把瓷坯装到窑炉里就要花上好些天。
贡瓷是要放到匣钵里装烧的,有的瓷坯独自就要占用一个匣钵,费时费力费钱。
在烧制贡瓷的同时,也会烧一些田家自己的越瓷,这就比不上贡瓷精细了,基本不装匣钵,往旁一放,裸烧,烧出来的瓷器也很一般,只能是普通老百姓家里自己用用。
☆、第49章 别把人想太坏
但是这一次田幼薇发现除了贡瓷所用的匣钵之外,又多了一些很不一样的匣钵。
贡瓷所用的匣钵是用耐火的粘土烧制而成,里头加上瓷质的垫圈。新增的这些匣钵却是瓷质的,还用瓷釉封了所有缝隙,里头也不知道装的什么。
田父很紧张这些瓷质匣钵,从头至尾亲自盯着,就生怕会出一点意外。
张师傅看着,只是轻轻摇头。
田幼薇觉得不对劲儿,试探着问田父:“阿爹,那是什么?”
田父并不想告诉她,神色肃穆地道:“没什么,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田幼薇就不问了,稍后她自己问张师傅就好。
所有瓷坯入了窑炉,封上炉口,奉上果子香烛纸钱,举行点火仪式之后,大块的松木柴放进去,火焰升腾而起。
张师傅密切关注着火眼里的焰火色泽,从火焰的颜色来判断温度的高低,是该加柴还是减柴,全凭他一双眼睛。
邵璟烤得小脸通红,嘴唇干裂,半点不叫苦,只在一旁很认真地盯着,念念有词:“一满二烧三歇火……”
田秉虽然也在一旁守着,却是满脸的生无可恋。
张师傅偶尔回头看一眼,只是笑:“这孩子,这么不喜欢,叫他在这里守着,就好比叫他受刑呢。”
田父冷哼一声:“再不喜欢也得受着!”
忽听平安道:“谢大老爷来啦。”
谢大老爷背着手走过来,探着头往火眼里看了一回,说道:“这是烧上了?”
田父慎重地比个手势,请他到一旁喝茶说话,两个人凑在一起小声地说起话来,神色里隐隐带了几分兴奋。
田幼薇瞅个空子,小声问张师傅:“师傅,我爹在做什么?”
张师傅道:“他呀,想用古法重烧秘色瓷呢。这瓷质的匣钵啊,用瓷釉封死了,只能用一次,每次要开就得把匣钵给砸开,成本可大了!”
他儿子在一旁跟着叹道:“这一炉,得烧掉多少钱啊。”
田幼薇默然无语。
她知道田父的心结是什么,虽然接了烧制贡瓷的活儿,却一直以只能烧汝瓷而不能烧贡瓷耿耿于怀,更是深觉耻辱。
他还怕朝廷有朝一日不再用越州的窑场,从此断了生路,因此一直心心念念想要重振越瓷辉煌,用古法烧出秘色瓷,与贡瓷一决高低。
拼死一搏,她倒也赞同,只是田家并不算富裕,这样一来,金钱用度怕是更要紧张了。
倘若她能融合汝瓷和越瓷之长,制出一种新的瓷器,独家掌握这种秘方,肯定能解决这个难题。
田幼薇想着,瞅个空子又去找白师傅。
白师傅和小虫并不在工棚里,一打听,却是去了山上砍柴去了。
田幼薇心知肚明,这砍柴是假,寻找烧制釉灰的特殊草木才是真。
她有些雀跃,白师傅不排斥她来看,那她下次过来肯定能知道他们用的是些什么原材料。
人不在,久留也没用,田幼薇静悄悄退出去,迎面走来一个穿长袍的人,沉声道:“你怎会在这里?”
田幼薇吓了一跳,以为要被田父发现了,撒腿要跑,却发现那是谢大老爷,便站定了,笑眯眯地道:“随便逛逛,舅父怎么来了这里?”
谢大老爷温和地道:“我也是随便逛逛,白师傅呢?”
“听说上山砍柴去了。”田幼薇好奇地看着谢大老爷:“您找他有事么?”
“没有,随便问问。”谢大老爷不在意地挥挥手:“快回去吧,你爹到处找你呢。”
田幼薇赶紧往回跑,跑了一段距离回头去看,只见谢大老爷站在工棚外面,盯着里头一动不动。
田父果然到处在找她,看到她就道:“你又到哪里瞎跑去了?”
“我去厨房找热水喝。”田幼薇扯了个谎,问田父:“听说谢舅父家里添了个龙窑。”
田父不以为意:“是有这么回事,他想试着自己烧一些瓷器。”
“听说他还要和高丽人做瓷器生意。”
“是呀,他和我说了,可以帮着咱家把瓷器卖给高丽人,价钱从优。”
田幼薇摸摸脑袋,莫非是她把谢大老爷想得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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