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是谢飞然。
思影难得见他独自一人,又惊又喜,也顾不上细想此刻时机是否合适,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他去路。
“谢将军!”
谢飞然被忽然冒出来的女子吓了一跳,“你……”他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却又忍不住打量她,待看清她的容貌,他震惊得瞪大了眼,但很快,他似看清了什么一般,露出恍然的神色,旋即平静下来。
第74章
“你不会,就是……”
谢飞然感慨的打量着她, 试探的开口, 他说话声音很小, 且说得不太利索,语速和他的动作一样缓慢,配上他习惯性将双手交叉于身前、又低首欠腰的恭谦举止,瞧来竟有些唯唯诺诺的。
“我叫思影。”思影道,“谢将军, 久仰。”
思影并不知谢飞然去琴酒那里做什么,但既然两人见面,琴酒若得机会,应当是会提及自己。她便故意不说自己的姓, 以窥探他的反应。
果然, 谢飞然沉吟了一小会儿, 颔首道:“我都知道了。”又往庑房指了一下,“琴酒也跟我说了。”
离得近了, 思影越发能看清他一张脸饱满且细皮嫩肉, 他眉毛很是粗浓,长短不齐的毛发乱乱的向外刺着,这般不修边幅的形象, 却没有半点邋遢或脑满肠肥的油腻感,反而让人觉得圆润可爱,憨厚亲和,十分容易接近。
但是从他说的话来看……她如此隐晦的试探, 谢飞然显然立刻就懂,应对亦很有技巧分寸,点到为止。至于琴酒说了什么,说了多少,他却不说破。
思影想了想,也故意避重就轻,问:“谢将军找琴酒何事?”
谢飞然笑笑,“没有什么事,只是看看他。”
他笑得有些腼腆,交叠在身前的两手不住的微微搓动,看起来有些手足无措。思影想起她见过的大多数朝廷官员,都练得一副十分标准的礼节性微笑——就是那种一看就皮笑肉不笑,却又无可挑剔的笑容,带着深深的、精明老练的世故感。
谢飞然却完全没有那种世故感。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谢飞然环顾四下,道:“这边来。”
他说罢向思影招了个手势,慢吞吞转过身,拖沓着脚步朝庑房后方走去……思影不得不跟在他后面,配合他的节奏,耐着性子一步一步磋磨。她之前一度以为他腿脚有毛病,但此刻看来,他走路四平八稳,除了慢,并没有别的异样。
庑房紧挨着一壁内院宫墙,高墙与后院围墙构成一个狭小的夹角。这一方咫尺之地,地面壁面积尘厚重,大而完整的蛛网密布其间,显然常年无人踏足。谢飞然请思影站在里面,他自己挡在外侧,即便万一有人来,凭借他的身量,只要稍稍调整位置,便能将外面人的视线彻底阻隔,使其完全看不到思影。
“有点脏,可以将就一下么?”谢飞然问道。
思影点点头。
谢飞然是一个稳妥的人——这完全符合他的年纪、资历和地位,但同他宛如新人一般青涩天然的呆萌感……又很不相符。
思影暗自称奇:怎么会有人如此奇异的,将这些截然相反的特质集于一身,乍一看极是违和;但接近以后,便因他朴实和气的待人方式,却又觉十分协调,甚至相得益彰。
“原来你就是思影。”谢飞然目有感慨,“这么多年,总算是见到你了。”
他顿了顿,似期待她有所反应。然而思影缄默不语,神色戒备,谢飞然无奈摇头笑了笑,终于道:“你还是像你的父亲。”
思影黯然低首,“我从未见过父亲。”
谢飞然叹了口气,“我知道……”
思影犹疑着,并不太敢随便接他的话。她脑子飞快的转——纵然眼前这位就是她期待已久的谢飞然,但,毕竟是刚见面的陌生人,她不可能不防备……倒不如先顾而言他,再旁敲侧击,慢慢试探他的心思。
况且此地还算安全,多聊一会儿也无妨。
思影主意既定,便扬头看着他,“我的事情,是琴酒告诉你的?”
谢飞然坦然点头,“是。”
思影道:“谢将军偏居一隅多年,朝中人事也不曾疏淡,将军游走于朝中各派,朋却不党,游刃有余,人人皆盛赞将军人好,将军如此八面玲珑,令人敬佩。”
谢飞然明显有些惊讶。他自是听得出来——这话表面似吹捧,实则语带锋芒,试探中甚至隐隐含了几丝嘲讽。
他低头笑了笑,“不该拿你当寻常小女孩看待。”
他笑容看起来朴实而纯真。思影想起小时候在凉州,遇上丰收的季节,地头田间忙碌的老农们,那一张张黝黑的沟壑纵横的脸上,流露的正是这样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没有任何雕饰的、真实的喜悦。
“偏居一隅没有什么不好,”谢飞然举目望向天际,轻声道,“朝廷是非之地,时时如履薄冰,我也不自在。”
思影从前对谢飞然一无所知,如今注意到他之后,她陆续打听到有关他们两家的一些渊源——谢家与孟家多年交好,孟家出事,牵连大半个朝廷,偏偏谢家全身而退,甚至被皇帝放虎归山。这其中,想必也有些不为人知的内情。
她不想问,也不想深究。谢飞然彼时尚且年少,就算真有内情,也不太可能出自他的手笔。
但既然他说到了朝政,她索性大胆的更进一步,问:“那皇上,不怕谢将军拥兵自重?”
这话明显有所影射,谢飞然听了仍笑,“精兵大都被朝廷调离辖内,到全国各地兴修水利了。所谓的坐拥雄兵,不过是名义上,还记在我麾下的士兵人数罢了。”
思影沉吟着,护国公以后,皇帝愈发忌惮权臣,甚至当着众大臣的面说过“朝中不可再出一个孟氏”之类的话,这些年来,更是想方设法缴夺各地节度使手中精兵,将地方的军权逐渐上收统一于朝廷禁军……
谢飞然摇头自嘲道:“不过也罢,我正好不必给这些人发放军饷,远离庙堂,忘情山水,乐得清静。皇上再放心也没有了。”
“更何况……”他微微叹了口气,“我父母家人,都在京城。”
谢飞然语速很慢,声线又温温敦敦的,聊起这些生杀予夺、刀光剑影,依旧只似闲话家常一般,淡如秋风扫落叶。
“孟姑娘,”他见思影始终默然,道:“你呢?”
听他终于说出了这个“孟”字,思影心中飘过一阵如释重负的轻快,他记得孟家,他也认她这个人。她不确定他是否还承认琴酒纪绅等所谓“与孟家是世交故旧”这样的关系,但不论怎样,他一定是知根知底的人……那么,她不必再多费唇舌,可以直接进入正题了。
“我需要谢将军的帮助。”思影道。
其实,谢飞然身上那种独一无二的温吞敦厚气质,很容易感染人。
思影在向他叙述自己的经历和诉求的时候,自己都感觉讲得絮絮叨叨,啰嗦得不像平时的自己。
可能这谢飞然,实在让人感觉温和亲切,毫无距离感,才让她不知不觉说了很多话?
思影不是没有和朝廷大员打过交道。交谈时,她见过这些人下意识流露出的各种狡诈的微妙表情——比如马仁,目光闪烁时,一对小眼珠滴溜溜的转;沉稳型的似宋书洪,虽习惯低眉敛目,眼神偶尔不经意放出一道精光,露出狼一般诡异的锋芒……
但谢飞然不是这样。
他听得很认真,眼神也很纯粹,思影一点儿也看不出他心里想什么。但那种“看不出”,却不是深不可测、让人难以捉摸的、心机深重的感觉,就真正是那种宛如孩童一般,仅仅是安静的、认真的在倾听。
谢飞然听毕了,良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思影,”他叹道,“倘若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应该十四岁了。”
思影心中一动,他唤她“思影”,省却了此前加在后面的“姑娘”二字,这自然意味着亲近。莫非是自己这一番剖白倾诉,令他彻底松懈了心防,也进一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她遂点头,“是的。”
谢飞然语重心长道:“从你祖父护国公算起,到你,已经是第三代人了。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不如,让它终止在上一辈吧。”
思影目光微沉,“是琴酒让将军这般说的?”
谢飞然迂缓的摇了下头,“这是我,个人的看法。”
他圆融净白的面容带了几分局促,他似乎不善言辞,说起话来总是滞钝温吞,加上他双手习惯性垂在身前对搓对捻,愈发瞧起来不安且唯唯诺诺,一副“真的很为难”、“实在没有办法”的无措模样。
思影平日在朝中见到的这等品阶的官员,大都是高深莫测、能说会道的家伙们;忽然面对谢飞然这样的,一时无从准备,竟不知如何下手。
谢飞然继续道:“这件事,你就算做了,就算做成了,对你也不见得好,你能得到什么呢?怕只会陷入危险吧。”
思影眸色冷了几分,“谢将军,是自己怕危险吧。”
“这本就是一件危险的事,为何非做不可呢?”
他委婉的推却着,眼神却依旧善意满满,仿佛是在真心替她着想。即便是这样各执己见的聊话,他姿态依然放得很低很低,低到几近卑微,完全不会让她感觉压力或心生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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