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影看得连连皱眉。
之恩却习以为常,坦然受之。
而且,思影作为座上宾,似乎也理所当然得享受同样的待遇——每当她稍一举筷,左右宫人便会殷勤的抢到她前头,将菜品先行布到她的碗里。
思影极不习惯,反复说了几次“我自己来就好”依然无效之后,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对左边宫女正色道:
“姑娘,你这样我没法吃饭。”
这会儿厅堂中忙碌的宫人,大都是之恩那边临时跑来侍奉的,虽然一直知道涤心苑来了这么个姑娘,却并未同她有过交道。尤其不少常年侍奉东宫内殿、深居简出的宫女,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思影。
思影说这话,倒也没有苛责的意思,只是她那始终不苟言笑的表情,忽然加上这样一句话,落在初次见面的宫人眼里,便带了几分责怪之意,语气和眼神都冷漠得几近无情。
那宫女显然被震慑住了,有些不知所措,颤巍巍的向后退了一步,求救一般的向之恩望去。
之恩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让宫人不用在旁侍候、全部可以散了。
之恩待宫人一向和气,东宫内侍的宫人大都随性,不太受得委屈。此刻那宫女被思影冷冰冰丢了一句话,又听之恩让众人都退下,便有些悻悻的,本想丢下筷子离开,无奈筷头还拎着一片薄薄的桂鱼。她不敢再往思影面前放,搁回菜碟似乎又不太妥,咬着嘴唇四下一环顾,最后“啪”的一下扔到之恩碗里,转身就走。
思影有些诧异的望着那宫女气鼓鼓的背影,摇头道:“脾气真不小,”又看了之恩一眼,道:“你惯的。”
之恩微有尴尬,小声道:“我没惯……”
思影也不与他争这个,抬眼去望一桌子的精致菜品——方才尝了几样,全部都不太合胃口。
因着之恩在这里,今日所有的菜色,自然全都照顾他的习惯——
虽然并没有大油大荤,然而每一道菜都烹饪得极其考究,像一件件精巧复杂的工艺品,精致过度,却失了食物的本味。
思影低头搅了搅碗中什锦水果粥,又侧目瞥了之恩一眼:
他显然还不太习惯独立吃饭,完全没有自己给自己夹菜的习惯,只就着面前一碗白米饭,翻来覆去的拨弄。
思影微微摇头,只得依着菜品摆放的顺序,协助他一样一样的夹到碗里。
“你真是太娇贵了。”
后面一句话她没说出口:生活都不能自理。
习惯和口味都差这么多,以后怎么一起生活?
思影脑子不知怎地抽了一下,忽然闪过这个念头,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们俩……哪会有什么“以后”。
之恩红了脸,“那我以后都自己吃。”
思影定了定神,又稍事尝了两样菜,放下了筷子。
之恩忙问:“怎么?不合胃口?”
思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将身子往相反侧转了少许,避开他殷切的目光。
彼时,刚回到涤心苑那会儿,夜幕初降、暮色朦胧,又正值情绪烦乱,种种不抒、不顺交织在一起……他的热情关切就好似雪中送炭一般,令她迷了心窍,一时情动……
而此刻,当她再次回想院中那一幕时,竟觉得有如梦游一般。
厅堂的明亮通透令她神智清明。
她复又心如止水,无比的清醒、克制,几近冷漠。
“对了,杨志远的事情,殿下是怎么想的?”
第29章 默契
之恩举到一半的筷子悬在半空。
好一会儿,他闷闷道:“明天再聊这个,可以么?”
思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敛眸不言。
两人于是都沉默下来,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半晌,之恩只好道:“你的意思呢?”
思影眉心蹙了蹙,淡淡道:“我的意思,已经向殿下禀报过至少三次了。”
之恩并没有真正在思考这些事情。方才思影问话时,他觉得扫兴,的确有敷衍之意,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讨论那些破坏心情的事,一点儿也不想,他还想在之前的温柔乡里多沉浸一会儿,他舍不得走出来……
可之恩也很清楚,思影只有在说到这些正事时,方才提起几分兴趣,愿意多说几句话,否则,两人又只好坐在这里干瞪眼。
“是这样,”之恩只好解释,“此事我已有安排:明日起,让朝廷五品以上官员全部赶赴骚乱现场,一则安抚民众,二则……也传达朝廷对于此事的立场。”
他见思影沉吟,忙又问:“你觉得怎样?”
片刻,思影稍事颔首,“殿下的安排不错,但是……套用一句医理术语,殿下所做,只是治标,并非治本。安抚只是一时,若民众的诉求迟迟得不到正视,事情始终得不到解决,殿下的一番好意——便成了敷衍。”
“相反,若趁这一场事件,能使百姓看到朝廷惩治奸佞的决心、以及公正公平的态度,便是殿下因祸得福的意外收获。”
思影抬起头来,深深的凝视他,“请殿下务必查办户部尚书杨志远,且将法堂公开设于白虎门外,令京城百姓能够目睹全部审理过程。查抄杨志远家财,并将数额公布于众,用以退回被骗百姓的钱财——”
她顿了顿,“如此,方可真正平息民愤。”
说这样一番话时,她一脸严肃,思路周详而严密,言语铿锵且利落,无比的冷静、理智。
之前那热烈的暧昧,完全烟消云散。
之恩怔怔的望着她,几乎有些怀疑,刚才院中那一切是否真实存在过,还只是自己的一场幻梦?
半晌,他叹了口气,勉强聚拢了神思,“杨志远贪财无义,我也恨,可是今时今日,许多事情只能量力而行……我想,或者我们可以先收集证据,等父皇回来,再……”
“殿下到底怕什么?”思影冷冷打断他,“城中大乱,殿下还要等到何时?”
“思影,”之恩眉心紧锁,仍耐心解释:“杨志远不是一般大臣,他身后盘根错节,埋伏着许多复杂的势力。即便真的查办,也绝非你想象的那么顺利,最后的结果根本不可预料——”
他有些黯然,微微摇了摇头,“我没有必胜的把握。”
思影认真听完他的话,道:“殿下不必强求事事万无一失。就当一搏也罢,万一败了,殿下如何就不能承受失败的结果?”
“……”之恩不解,“此话怎讲?”
“胜也好,败也罢,杨志远又能怎样?”
“……他肯定会反扑啊!”
“反扑又如何?“思影道,”他就算能在朝中掀起滔天巨浪,也不可能敢来动殿下一根头发,殿下为何要怕他?”
之恩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摇头而笑。
“我怕他做什么,”他道,“他当然动不了我……可他会来害你。”
思影蓦地一怔,神色复杂的望着他。
之恩道:“凭我对杨志远的了解,与你结下这等仇怨,他必要置你于死地才会罢休。若我们扳不倒他,他定会煽动朝野种种不利舆论来指向你,以方便加害你。届时,我纵然身有三头六臂也很难护你周全。到时候你我孤立无援,父皇又不在宫中,如何是好?”
他沉沉叹气,声音渐生低落下来:“我宁可他逍遥法外,也不敢让你这般涉险。”
他一直自然而然的说“我们”、“你我”,仿佛下意识的,已将思影和他自己——视为一个休戚相关、安危与共的连理。
思影沉默的盯着他,若有所思。
他停顿片刻,接着道:“你那日带我去城郊小巷,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明白你的立场。我之所以下决心询查税收令,并不只是为了向你有所交代,更重要的,我也希望实现心中一直向往的公平正义;至于杨志远……我本没想在这个时候动他,虽然后来抖出佛花案,以及接下来发生的京城骚乱,几近失控,远远超出我的预料……我不得不查他,却也只能查而不办,最大的原因——就是为了保护你。”
言至此,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仿佛千斤巨石卸下心头,一身骤然松懈。
“这些话,压在我心里很久了。每一次你催促我查办杨志远,我都觉得很难受,不得不找理由来应付你,而真正的原因,又实在不便对你说出……”
他低首垂眸,长睫在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我怕你……觉得我对你别有居心。”
“别有居心……”思影轻声缓慢的重复一遍他的话,默然少顷——
“你难道没有么?”
“……”之恩愕然,抬眸对上思影一本正经的脸,张了张口,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但是……”半晌,他红着脸小声道:“我不想对你造成困扰。”
“我以为,”思影望着他良久,轻声叹道:“我一直以为殿下并不理解朝堂的勾心斗角,没想到……殿下也是深谙其险恶的。”
之恩抬眸望向远方,轻轻摇头,“我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面,从小到大,身边各种党派争斗、权谋算计,就算自己不想参与,长年累月耳濡目染,多少也懂一些的。”
他微微垂首,心下不安。如此一席话脱口而出,他便有点后悔,不知思影会有怎样的反应。他多少看得出来——思影大约还是喜欢他心思恪纯、品性温厚,最好……还不食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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