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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子午 (樱桃糕)


  “紫微宫传人”他们虽然也是些假道士野和尚,但与周祈等禁卫扮的专管探查民间异常的假道士不同,他们时常也搭着做些丧礼念经、超度亡魂之类的勾当,赚些零钱花花,故而认得丧葬行的人。其中“紫微宫传人”又是做人最活泛、在长安城混得最久的老江湖。问他,果真问着了。
  “说说这两个人。”
  “江郎君,听说是河东道人,若是不知道的,得以为是个高门子弟,一口雅言,气度好得很,不知怎么想起做这一行,去岁在群贤坊开了家凶肆。他字写得虽好,却不常给人写,他店里另有先生。我见过他给安仁坊一个胡商之母写的墓志铭,那文情真意切的,字也好。”
  “章大郎的字是家传,他们刻墓碑的,大多字写得不错。这孩子也算我看着长起来的,是个说话敞亮、浓眉大眼的俊朗后生。”
  临上马了,周祈又多问一句:“他们丧葬行,爱往墨里掺香灰?”
  “紫微宫传人”笑道:“都是为了辟邪,这个行当的,总是格外小心些。不过他们一般遇见凶死的、夭折的这些才加,那香灰都是用香燃出来的,各色香料多贵啊,沉香、檀香、降香,一两卖多少钱……”
  周祈不等他算完账,便在马上拱拱手,又烟尘滚滚地打马跑了。
  经过光德坊时,周祈让陈小六去京兆府调人手,自己则过门不入,径直奔向群贤坊,却没想到在西市南门遇见要进市排查的谢庸——在东西市都有丧葬行聚集的街曲,崔熠奔东市去了。
  暗室中。
  陈氏姊妹依偎着。
  “阿姊,他们到底掳我们来做什么?为什么昨晚那人说,说,‘死’……”阿幸颤声问,“常,常小娘子,真的死了吗?”
  阿芳摇摇头,用袖子擦一把脸上的泪,眼前似又闪现昨晚的事。
  年轻人道:“……那个更踏实懂事些,比这个好。”
  中年人有些犹豫,“可敝主喜欢袅娜些,最好识文断字的。不过,郎君说得也有道理……”
  这时,常小娘子扶着墙站了起来,“我跟你走,我除了识字,还能画两笔画儿,弹两支曲子。”
  中年人笑了,对那年轻人道:“还是她吧。”
  那披着漂亮皮囊的魔鬼看向常家小娘子,微笑道:“这般争抢,你可知道,出了这个门,是去做什么?”
  “左右不是好事。”常小娘子闭闭眼。
  “想不到倒是个视死如归的……也罢!”年轻人对矮胖子点点头。
  矮胖子来绑了常玉娘,给她嘴里塞了布巾,常玉娘回头看陈氏姊妹一眼,踉跄着走了出去。


第43章 救小娘子
  凶肆在群贤坊十字街西一条不甚显眼的小曲里, 小小的黑木门, 门旁挂着黑地木头牌匾,上书隶体“群贤凶肆”四个白字。
  周祈看谢庸,谢庸点头。
  周祈挥手,衙差分开,有的去了侧墙,有的去后面,有的埋伏在大门两侧, 周祈当先推门进去。
  一个穿长袍的中年人迎上来,神情肃穆中带些恤悯:“客人想要点——”却被衙差们捂住嘴,扭住胳膊, 中年人脸上的神情由肃穆恤悯变成了错愕。
  周祈等快步绕过迎门山水屏风,屏风后大案旁站着一个年轻人, 手里竟拿着一把刀。
  周祈急忙上前抬脚踢他的手,那刀立刻脱手, 周祈押住他的胳膊和手, 把他反手剪住。
  衙差们接过手来,周祈才看清那地上的刀是雕琢玉器用的刻刀,案上还放着好几把呢。
  “几位穿着公服,行径却如强盗……”年轻人怒道。
  周祈哪有空儿听他说话,带人径奔旁厅后院,把前面交给了谢庸。
  谢庸对他的话也恍若不闻,只负着手打量他,这年轻人二十六七岁年纪, 身材颀长,隽秀眉眼,长袍外套着匠人的黑灰围裙,虽被捆着略显狼狈,却风仪不减,卓然雅致。
  谢庸又打量这屋子。
  凶肆外面的门脸儿不大,里面却颇宽敞,也并不似有的凶肆,挤挤挨挨放满了香烛纸马,这里不像凶肆,倒似一间书房。
  当间一张大案,靠边的地方铺着一块黑色皮毛毡布,布上摆着几把刻刀,刻刀旁是个雕了一半儿的玉蝉。
  另一边放着笔筒、笔洗、砚台、镇纸之流,又有一个小小的黄铜仙鹤香炉,此时没有燃香,只静静地立着。
  谢庸走到案前,拿起那玉蝉看一眼,“刀刀见锋,倒有些汉代琀蝉的功力。”
  年轻人已冷静下来:“贵人过奖。”
  “明明身死如烛灭,却事死如生,又求来世,何其虚妄。” 谢庸淡淡地道。
  年轻人看着谢庸,没说什么。
  “郎君是河东道人,又姓江,莫非是晋州江氏子弟?” 谢庸放下蝉,手抚摸过香炉鹤嘴,在鼻端捻一捻。
  年轻人皱一下眉,面色微变,“为先人蒙羞,不说也罢。”
  那就是了,谢庸再看他一眼,便接着打量这屋子,掠过书架、盆景、挂图,却在转头时把目光定在那架檀木石头屏风上。
  这架屏风迎门正面是浮雕山水,背面却是阴刻的《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即俗称“往生咒”的佛家经咒。
  眯着眼看了半晌,谢庸道:“郎君这咒文写得真好,仿佛真带着佛陀的悲悯似的……”
  “贵人过奖。”年轻人再看他一眼道。
  后院里,周祈以迅疾之势,搜了几间屋子和院子,把几个正做棺材、雕碑的工匠都拘在一起,却没找到小娘子们,几个工匠中也没见到哪个是矮胖的。
  倒是在院子里一眼看见了那黑篷车,撩开帘子,看不出什么痕迹。
  周祈又细细地把这院子翻了一遍,也没发现房屋夹层、地窖入口之类。
  难道错了?不!不会!
  看一眼那黑篷车,周祈面色不太好地走回前面。谢庸看她,周祈摇摇头。
  年轻人冷声道:“某是外乡人,想不到这天子脚下,会有人强闯强搜,真是好大官威排场。不知贵人们所为何来,可找到你们想要的东西了?若没有,就请回吧。”
  周祈冷笑一声,走到年轻人面前,抬脚踏在案上,伸手拿一把刻刀往他脸上比一比。
  年轻人脸绷得紧紧的,往后略仰。
  “你是外乡人,不知道我们天子脚下的规矩。我便是在这里活剥了你,把人皮制成灯笼绷成鼓,也没人说什么。”周祈手里的刻刀轻轻滑过年轻人的颈部大脉。
  年轻人咽口唾沫。
  周祈上下打量他一眼,那刻刀托起他的下颌,轻轻地笑道:“告诉你,我最烦装相的了!什么雅望风仪,一顿棍子打过,保准屁滚尿流。干你这种恶事的,约莫不怕死,但你怕不怕死得难看?上了枷泡在屎尿里,正好天暖和了,也该有蛆虫了……”
  年轻人面色大变。
  后赶来的陈小六对自家老大佩服得五体投地,平时都用那本《酷吏》传奇里面的刑罚吓唬人,如今老大都能脱开那本书自创酷刑了。
  押着那年轻人的衙差则偷偷互视一眼,干支卫果然是干支卫……
  那边,被周祈称赞过数次“风仪”的谢少卿对周祈的言论行径恍若不闻不见,蹲下身子,用手摁那屏风底座上的石头。
  那石头竟然被摁了下去。
  年轻人闭闭眼。
  周祈急忙蹿过来,跟谢庸一起把四脚上的石头都摁下去,然后推动那屏风,竟然露出洞口来。
  衙差递给她一个打着的火折子,周祈当先跳下,后面又跟着跳下来几个。
  借着微弱的光看一看,这地道没有升平坊的地道那么宽阔讲究,却也能容得双人直腰行走。往里走不几步,便越发宽阔起来,只是挡着一扇门。
  把火折子塞在旁边人手里,又借他胳膊支一下,周祈扭身抬脚猛踹,门哐地开了,锁耷拉在一边。
  周祈趔趄一下,“嘶”一声。
  谢庸忙扶住她的腰,又随即放开,改而抓着她的两个胳膊。
  身后衙差们冲进屋去。
  周祈想看一下是哪个不着调的扶人都不会扶,不提防抬头对上谢庸的眼。
  周祈的火儿“刺啦”一声,灭了,改而干笑着抖抖腿脚,“今天的门有点太过结实。”
  谢庸不说话,松开她,走进暗室。
  周祈也瘸拐两下,蹦跳进去。
  屋里没人看守,只靠墙坐着两个小娘子,惊惧地搂在一起,怕吓着她们,谢庸和衙差们都未靠近。
  周祈上前,蹲下:“别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阿芳?阿幸?”
  陈阿芳哭着点点头。
  周祈拍拍她们的肩,“好了,好了,没事了,乖……”
  听到她那声“乖”,陈阿幸再忍不住,扑在周祈怀里哭起来。
  谢庸看她一眼,又打量这暗室。
  周祈拍拍阿幸的后背。阿芳用手捂着嘴哭。
  看她们还好,周祈问:“常小娘子呢?”
  阿芳哭得更厉害了,但话说得很清楚:“常小娘子被带走几个时辰了。她昨晚被一个留八字须的人带走的,那人约莫四十多岁。”
  ……
  出了地道,自有人带陈氏姊妹回京兆府,周祈和谢庸又站在那江姓年轻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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