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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子午 (樱桃糕)


  淮阴郡王眼睛微红,点点头。
  过了片刻,淮阴郡王又叹一口气,脸上露出个有些无奈的笑来:“某大约知道少卿的来意了。先人如此有节有义有担当,某若是再龟缩着,似乎——”
  淮阴郡王端肃起脸来:“少卿有何让某做的,尽管讲来。某定竭尽所能。”他的脸虽还是那张略带愁苦的脸,神情却沉稳、果敢,可以让人遥想二十年前那位储君的风度。
  “当年有左威卫高大将军,不知道大王是否也认得这么一位禁军首领?”
  淮阴郡王点头,想了想,道:“我去试试,毕竟是抄家灭门的事,不敢说就能成功。”说到抄家灭门,淮阴郡王面色微黯。
  “我们当避免事成后如当年那样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淮阴郡王抬眼盯着谢庸,透露出大逆不道之意的谢庸神色依旧平静。
  淮阴郡王咽口唾沫,半晌,点头。
  “故而,还需得到朝中支持。”谢庸道。
  ……
  辞别淮阴郡王,谢庸与罗启走在街上。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路上、车马上、行人的脸上,这时候若阿祈在,估计要伸个懒腰,盘算喝桂花牛乳配什么甜糕吃了。
  如果只是阿祈出事,自己要么闯宫,要么丹陛前陈情,救不了她便陪她一同去,万不敢牵扯这么许多人进来,但这不是阿祈一个人的事,这是上千百姓的性命。


第131章 那些故人
  十七日, 周祈去城西北王家庄查商氏失踪案, 发现和尚定慧被杀,与谢庸查抄了瑞清观;晚间羁押在大理寺的瑞清观道士被灭口。
  十八日,大理寺正刘昆自尽;晚间周祈在自家宅中被带走。
  十九日,谢庸在城西北找到吉安观和福明观,确认北斗猜想,并听得大祭谶语。
  二十日,访玉清观, 发现道士在“修饬”长生楼。
  不过短短几日,此案由一宗不起眼的失踪案成为一宗惊天大案。
  二十一日是常参朝会的日子。常参朝会通常都是走过场,所谓“临朝不决事, 有司所奏,惟辞见而已”①, 但今日不同——御史汪筹参奏大理寺署治不严,大理寺少卿谢庸玩忽职守, 致使多名在押嫌犯被杀, 皇帝怒,当即便要将谢庸拿办下狱。
  王寺卿免冠谢罪,为谢庸陈情,李相直言此罚太过,褚相、刑部赵尚书、吏部徐侍郎,甚至御史台庞中丞都认为还应再斟酌,京兆少尹崔熠更是嚷嚷起来,被皇帝差禁军把他赶了出去。皇帝虽怒, 到底顾虑大臣们,最终免去了谢庸的牢狱之苦,把他夺职罢官了事。
  崔熠在宫外气哼哼又担忧地等着,看见谢庸随其他大臣一起走出来,忙迎上去:“没事吧?没事吧?”
  谢庸点头,神色与平常一般无二:“没事。”
  徐侍郎有些探究地看一眼谢庸,到底只是笑一下:“今日才知子正气度,当真宠辱不惊。”
  谢庸再次谢过他,徐侍郎摆摆手走了,其余诸官员也都走了,谢庸和崔熠亦上马,慢慢往南走。
  “这是怎么了?那姓汪的疯犬疯了吗?这样乱吠!还有圣人……”
  谢庸抿抿嘴。
  不待他说什么,崔熠接着问:“还有你们,十八日咱们一块查完案,十九你跟阿周单独去了哪里?我去那瑞清观,也没见到你们。昨日休沐,我差人去找你们,你们又不在……”
  谢庸看向崔熠,有些犹豫。
  崔熠声音沉下来:“怎么了?”
  “御史台一向规矩大,侍御史汪筹对大理寺、对我的参劾,庞中丞却似乎并不知情。是谁让这位汪御史坏了规矩?他又是如何得知道士之死的?因案情尚不明朗,此案并未报与御史台。”
  那些道士死得蹊跷,皇帝如今又这般做派,简直不言而明。崔熠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显明,阿祈出事了。”谢庸轻声道。
  “啊?”崔熠扭头,瞪大眼睛。
  路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到了开化坊谢宅,谢庸才把事情跟他说了,“……阿祈应该不只是因为查案才被带走的,我疑心她是当年大祭幸存的孩子。”
  崔熠静静地坐在榻上,半晌没动地方。
  唐伯不在,罗启煮了茶送上来,不知怎么煮的,有些糊味儿。谢庸把糊茶给崔熠倒上一盏,自己也倒一盏,端着慢慢吃。
  “圣人竟然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事,要杀这么多人命……还有阿周,她竟然……”崔熠眼圈有些发红。
  崔熠突然站起来,“我去找圣人——”
  “显明!”
  崔熠看看谢庸,颓然坐下,又过了半晌:“我去找他有何用,他连太子都杀,已是为了长生,没了人心了。老谢,你有什么打算?”
  “显明,此事我确实已有打算,但暂时不好与你说。你要想清楚,若事败,长公主、令尊令堂,甚至崔氏近枝都会被连累。”
  崔熠紧紧地抿着嘴。
  “你想一想,此事我们稍后再说。”
  ……
  谢庸诸臣出来时,李相、王寺卿等几个高官留在宫里仗下议事。估摸着他们从宫里出来了,谢庸去王府拜望。
  谁想王寺卿留下话来,说若他来了,便径直去李相府上。
  谢庸到时,两个老翁正在下棋。
  谢庸施了礼,在旁边榻上坐下,静静喝茶。
  过了片刻,王寺卿掷了子,叹一口气:“不是险败,就是惨赢。”
  李相慢慢把子捡到陶罐里:“这种玲珑棋局便是这样的狗鬼杀局,不破就不立,没什么万全的办法。”
  谢庸看一眼那棋盘上的残子,又垂下眼。
  “说吧,查到什么?”李相问。
  谢庸再次一五一十将此案叙述了一遍。
  听他说道观按七星排布,说“生于死”,李相和王寺卿都脸上闪过一丝讶然,待他说出谶语,又说乐游原玉清观长生楼的事,两个老翁却都只点点头。
  “如此便都串起来了,我也懂了,当年为何除了紫云台,玉清观也有禁军械斗。”李相道。
  “二十年前事发时,先父过世,我正在丁忧。听说京里出了事,我急急回来,那些最知道根底的,却已是都没了,”李相停顿一下,“我从流放、贬官的人那里略打听到一些,但于许多事,这么些年始终没想通。”
  “也难怪太子他们不说,皇帝杀民祈寿——这怎么能让人知道?传扬出去,李唐气数也就尽了!” 李相摁在榻上的手露出青筋。
  “于江阳郡公太史令陈先,二公怎么看?”谢庸问。
  “皇帝身边道士来来去去不断,但二十年如一日宠信的只有他。他虽是正经科举及第的,却擅观星占卜推演之术,当年又在紫云台上,这些年也常去紫云台观星,他应当便是那施术之人。”李相道。
  “但这些年陈先并无旁的劣迹露出,亦不爱在朝政上多口舌,多年深居简出,与那些妖道并不相类,甚至很有几分出世高人不恋凡俗的意思——去岁其子身故,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伤心事,听说他也只是念了一回经便自回静室去了。若非证据当前,实在想不到这位太史令会帮皇帝行此邪术。”王寺卿道。
  谢庸点点头,又请教周祈的事:“干支卫周将军于十八日晚被人从她宅中带走了。周将军功夫极好,人也聪敏,她没做反抗,换了官服与人走的。她大业三十一年出生,出生时日不详,只知道大约在秋天。大将军蒋丰将才出生不久的她抱入宫中,交给一位韩姓老妪收养,但她却跟着一个大宫女姓周。”
  不只李相,便是王寺卿也是才知道周祈是蒋丰在她婴孩时抱入宫中的。王寺卿还有茫然,李相已是叹息道:“那我大约知道这孩子是谁了,礼部侍郎杨靖之女。”
  谢庸看他。
  “这周,大概是从了母姓,安平的夫人是周仆射独生爱女。安平子嗣上艰难,三十了,夫人才怀了这一胎……”
  “某听说过这位杨侍郎,弘农杨氏子弟,诗文做得极好。”说到周祈的家人,谢庸声音不自觉地温柔下来。
  “是极好,他的诗文飘逸豪宕,气概伟迈,旁人学不像。他亦擅书画,剑也舞得好,真正的一时俊彦,如今朝中再难寻出一个这样的来。你虽不错,却终差他一些洒脱豪宕气。”
  谢庸微笑一下,原来阿祈洒脱的根子在这里。
  “安平这弘农杨,与旁个又不一样,他是前朝房陵王之后,身上带着皇室血脉,许也是因此,他性子有些狂傲,口舌也太利,数次讽谏皇帝。他被抄家下狱,便是因为讽谏皇帝崇佛信道之事。他出事后不久,紫云台事发。只是我实在想不到,皇帝竟然会用其夫人子嗣——”
  谢庸却依旧疑惑,如今阿祈不是婴孩,为何还要抓她去祭祀?祭祀这种事,难道还上次未完,这次接着?
  宫中一处院落中也在谈论这些当年事。
  周祈“嘶”一声:“没祭成天,您就把我抱回宫里来养着,如今接着用?怎么跟养过年杀了酬神吃肉的猪一样呢。”周野狗实在想不到自己原来是周年猪。
  蒋丰点头。
  “可为何让我姓周呢?”
  “周仆射家死绝了,你是他外孙女,承他个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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