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崇元的中途到场,让宴席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去,不少人小心翼翼地相互对视着,东厂忽然造访,他们可不认为实在庆贺的,也不知这次东厂是要上演哪一出。
他抬起胳膊,轻轻招了招手,没有刻意压着嗓儿,声音微尖,极是渗人,“动手。”
身后褐衣皂靴的番子们得了命令,鱼贯而入,直接将户部尚书按倒在地,只这么会儿的功夫,刚刚还一团和气地聚在户部尚书身边、极近恭维的官员们,全都“刷”的离开了中心位置,生怕自己也会被东厂的番子这样对待。
谁知道户部尚书犯了什么事?谁又知道他犯的这个事会不会殃及其他人?
这个时候最好别说什么话,见风使舵、明哲保身才是上上策,都是一群在朝为官的老狐狸,哪儿能不懂这个道理呢?
户部尚书见无人替自己说话,心知东厂的威压,面对此时的情况,稍有慌乱,却也镇得住场子,沉声问道:“柳崇元,你这是何意啊?”
“本督这是何意……?”柳崇元上前了几步,稍稍低下了头,凉凉地说着,“汪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凭藉势位,违制弄权,经商牟利,又是何意呢?亏得汪大人在这近两年的时间里,隐藏得这般巧妙,就连我东厂的人都没发觉出破绽来。”
此话一出,在场官员们无不倒抽一口气。
当朝商业兴起,商人地位有所提升,已经不像是前朝那般,士农工商,商人为最下等。当朝的商人子弟不仅可以入朝为官,在婚姻方面更是“不问阀阅”,士庶通婚者已经不在少数,就如同薛家与户部尚书这样,结为姻亲相互支持,官商相护,大有人在。
这样的情况之下,官商勾结不可避免,屡禁不止,上位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多加责备。
唯有一点还是禁区:官员不可经商。
而户部掌管着全国土地、赋税、俸饷等等所有与财政相关的各项事宜,也就是说,禁榷、商税等一切经商相关的内容,全都是由户部所管理。
柳崇元的意思已经再是明显不过了,户部尚书,借以自己的职位之便,经商谋利。
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层寒意,被吓得大气不敢出,明明是薛世清升官的宴席,此时气氛却紧张到了冰点。
曾经为户部尚书办过事的官员,不由得吞咽了一下口水,心口发紧。
户部尚书自打柳崇元那句话一出口,整个人都已经僵硬在了原地,脸色苍白,额头上都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来。他缓了许久,这才打着颤说道:“柳崇元,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污蔑老夫私下里经商盈利,你可有证据?!若无证据,可就不要怪老夫明日早朝上参一脚了!”
可惜这话说的似乎没有多少底气,听起来无法叫人信服。
“呵……”
全场寂静中,柳崇元轻蔑一笑,“我东厂办事,证据自是不劳刘大人费心。”
他环视了四周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了顾和以的身上,让顾和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
见了顾和以的小动作,他收回了目光,“证据早已齐全,就连刘大人想如何陷害顾家,以夺得京中香料生意的控制权,本督都已经查明,京郊的崔家人,此时应该已经在东厂里,上过两轮刑了吧?”顿了一顿,他缓声说道:“本督等到今日才来拜访,不过是为了能演上一出好戏罢了。”
声音不重,却字字清晰,带着笑意,又似嘲讽。
满意地看着户部尚书惨白着脸色,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柳崇元稍微眯了眯双眼,拍了拍手,在安静的宴席之中显得清脆,“好了,户部的人,还有薛家的人,全都带到东厂,好好的审,一个不留。若有反抗的……呵,本督会亲自上手。”
说到最后这句,让本就受了惊吓的人们更是心中一颤,这谁敢反抗?
番子们手脚灵活,直接上前押人。
只要是进了东厂,哪儿还有能完好出来的?
全场寂静了片刻,紧接着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阵哭喊和哀嚎声,一场喜庆的升官宴席,此时却仿若跌进了地狱之中。
薛家的人心中惊惧,就是户部尚书说,他能够护着薛家,帮助薛家一路往上爬,他们薛家才会和户部尚书结为姻亲,一直以来在暗地里做上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谁想到,户部尚书连同一起来了宴席的户部官员,全都毫无反抗之力的被东厂押走?
顾和以怔怔地站在女席那旁,眼睁睁地看着番子们将一个个哭喊的人押走,感觉眼前就像是在放慢镜头一般,让她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
这时,满脸都带着不正常潮红色的薛父也被番子押走,这一副难以见人的模样,让其他与户部无关的宾客们忍不住窃窃私语了几句。
顾和以也不由得捂了捂脸,简直是辣眼睛。
不过,这么一场好戏,可还真是……精彩啊。
柳崇元一看就是故意的,就算查清楚了他们两家的事情,也没有立刻将他们两家人逮捕,没有走漏出任何风声,为的就是能在薛世清升官宴请这最是热闹与喜庆的时间里,让他们体会一把从天堂落入地域的感受。
实在是太过恶趣味了。
不过……她竟是觉得有些解气。
她也实在是没想到,那个来到了京城不过一年多、做香料生意的崔姓人家,竟然是户部尚书家在一手掌控着,怪不得薛家这个大茶商,根本没有涉及香料生意,且跟崔家在明面上没有任何的交集,还三番五次地想要顾家败落。
原来顾家败落,就能让户部尚书家彻底掌握京城的香料生意。
香料生意获利极大,商税也颇重,若是他们掌控了整个京城的香料生意,又能借用职务之便做了假账,避开了商税,难以想象他们一年的获利得是多么惊人的数字。
他们应该是一直对大内和官府的生意虎视眈眈,可惜,大内的生意要与陈顺打交道,官府的生意要与礼部卫凌打交道,这两个人,他们谁都不好惹,这才想要从顾家入手,让顾家自己没落了,大内和官府的生意,自然而然就会落到了他们的手里。
本来顾和以一直都对柳崇元有那么一丝丝的惧怕,觉得他大抵是个生性凉薄阴翳之人,只要在柳崇元面前,她就总是稍有些畏手畏脚的,可到了今天……即便是在东厂的办事现场,她竟然都没觉得柳崇元有什么觉得可怕得了。
帮过她的人,都是好人。
尽管柳崇元并非是想要帮她,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罢了。
“柳提督可真是个好人啊。”顾和以轻声感叹了一句。
贺穆清:……?
作者有话要说: 北京的新冠又开始了……我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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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上一秒朱门绣户, 下一秒阶下囚徒。
薛家大抵就是如此。
自从那日柳崇元带着东厂的番子, 在薛世清的升官宴请上大张旗鼓的将户部数名官员和薛家人一同带进了东厂里边,京城中的气氛就开始显得压抑又诡异,一时之间人人自危,生怕这样的事情会牵扯到自己——听闻京中有名的媒婆刘婆子, 就是因为和薛家的人有所牵扯,所以好些天之前就被押进了东厂里问话, 只是对外一直说的是去探望了远方亲戚出了京。
官员经商、商人偷税,这两样罪名落到谁的头上, 不去见阎王也是要秃噜一层皮下去, 和薛家关系密切,或者是和户部常有来往的官员富商们, 全都夹紧了尾巴做人, 丝毫不敢有任何声张。动了背地里经商的念头的官员, 还有想要讨好各地官员妄图少上商税的商人,更都是感觉脖颈一凉, 庆幸自己还没有真的出手做这种事。
在朝廷明令禁止的情况下, 身为正二品官员, 竟然还阳奉阴违,惹得太皇太后震怒, 下令严查此事,关联甚密者流放八百里,稍有关联者都被连降三级,更别提户部尚书一家了。
东厂的人来来往往, 街道之上都常常能见到褐衣的番子。
经这么一出,顾和以是完全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还特意叫九叔备了不少礼,因她知道最近柳崇元肯定忙得不可开交,也就没直接去上门拜访,而是将代表着自己的心意的礼物和礼单叫人送了过去。
解决了一大心事,她直接放松了不少,只是有那么一点不好——近来动静太大,所以街上人流减少了不少,就连来到铺子中买香的客人都有所减少。
铺子中清闲了一阵,不过顾和以却也没能清闲下来。
孙旭乘着商船,一从海外回到了泉州,就已经写了信,托人从陆路将信件递回了京中,说自己不日就能回京,并且在信件上注明了自己的预计回京时间,拜托顾和以安排好脚夫,好将他们购买回来的香料安置到顾家的仓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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