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混杂着木香、辛香和药草香,在空气中发散开来之后,转而有几分好闻的清甜花香。
若是闻味道、猜人的形象的话,这香味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颇有书生气质的人抿唇一笑,既有些温润淡泊之感,又因那笑容叫人发觉出一丝甜意,实在抓人。
这回那贵夫人终于不拿着帕子掩着鼻子了,轻微的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张了张口,又闭上,瞥了两眼顾和以手上的香,这才道:“这香的味道倒是新奇。”
当朝无论王公贵族还是黎民百姓,皆爱用香,一个有身份的贵夫人,却还有没见过的香,心中不由得暗暗想着,也不知是哪家研制了新香,味道还不错,回去要叫自己的婢女去香铺中寻一寻。
顾和以见他们都闻着了味道,便将香重新收回了自己的袖袋中,脸上是一贯温和的笑容,语调中也带着笑意,“这香,如今市面上买无可买,只赠予一人。”
之前她很是欢喜地拿着自己配的香去找王奕和,王奕和闻了味道又看了方子,给她提出了些改善的意见来,跟王奕和一起磨了佩香,发觉味道确实变得更好了些。
佩香制作最是容易,使用范围又很广,只要是腰间配了香囊的人,总得需要佩香,照着王奕和的意思,若开了香品铺子,就先拿佩香尝试,应该是比香线、香丸等容易被人接受。
此番宴席上,倒也正好预热一下。这些个贵夫人,闲来无事私下中定是时有来往,又有攀比之心,叫她们心中好奇,却无法在市面上找到相同的味道,等到慢慢在京中贵夫人的圈子中相传一阵之后,她们的作坊跟铺子也应备得差不多了。
虽然这香并不是什么必须之物,也没有好闻到非它不可,但拿捏住了她们那种“自己不能输给别人”“别人有了我不能没有”的高傲心态,这样说上一句,便多少能有些用处。
都是贵夫人,总不想被个商女子比下去。
她这般说着,心中是有自己的思量的。
可贺穆清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脏忽然快速跳动了起来,目光忍不住一直流连在自己斜前方的人身上。
他不知道小姐是不是故意这样说,故意这样在言语上调戏他,但他知道……他大概已经陷入这牢笼里再也出不去了。
后来同席又有四人落座,一张八仙桌上八人同席。
顾和以知道自己是只富不贵的富商之女,整个宴席下来一直很是安静,只偶尔的附和两声,绝不与人起什么冲突。
这些贵夫人们似乎都是相熟,即便不相熟,也至少是见过面的相识,口中聊着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相夫教子的,瞧着都超不多三十岁的年纪,谈论的话题却叫顾和以深感无趣。
别说是这些贵夫人无意与她攀谈,就是有意与她交往,她也有些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能像现在的状态一样,用几声“嗯”敷衍着回应。
古时候上层社会的女子,大都是这样吧,果然像卫大人一样的女子还是少数。
她也是二十多岁的里子,可到了这边,她真的觉得自己只能和十几岁的女子聊得上天。宴席上的女子都已经做妇人模样,想来也是,这升官的宴请,大都是官员协夫人而来,怎么着也不会带着自己的孩子来,若她父亲与叔父在世,这也绝对轮不到她来这边。
不太能顺利的融入同席贵夫人们的交谈中,她也根本不太在意。这番来卫大人府上,她本就没有与这些贵夫人结交的心思,她们出身“高贵”,看不起她这样的商贾人家,圈子不同不硬融,硬要攀谈的话,劳心费力还讨不得好,人家背后指不定怎么笑话她呢。
她不想跟她们交朋友,只想赚她们身上的钱。
卫大人才是她来这里的目的,那铺子的事……一想到现在是在提督府里,顾和以总觉得有一股奇奇怪怪的感觉。本以为流程应该是她背后偷偷求卫大人帮忙,然后卫大人再去与柳崇元提起这铺子的事,然而……现在看来,背后求卫大人跟当面和柳崇元讲,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顾和以话不多,把目光放在了桌上的果酒上。
虽是女席,桌上也备着果酒,不知是本就不饮酒,还是在这提督府中故意收敛着,同席的贵夫人们全都滴酒未沾,只饮茶。
顾和以前世是个酒量极好的人,平日里自己也喜欢小酌两杯,来到大周朝之后还从未饮过酒,也不知道这时候的酒是个什么滋味,心里蠢蠢欲动。
她手上也就跟着动了,也不在乎别人的目光,自顾自的倒了一小杯果酒。
色泽微黄泛红的清亮液体被倒入了瓷白的杯盏之中,泛着淡淡的光泽,并无任何沉淀物,清澈见底,举杯凑到面前,一股混杂着果味的酒香四溢而来,入口细腻,香味柔和,回味甘甜。
顾和以的眼睛亮了一下,好喝,度数也应是不多高才对。
倒那么一杯酒,没两分钟就全下了肚。
她继续倒了一杯,一旁的贺穆清上前了一步,在她耳边放低了声音,轻柔道:“小姐,少饮些酒吧,对小姐身子不好。”
顾和以摆摆手,“没事,不用这么死板嘛。”
有九叔在,她在顾宅大概是喝不上酒了,卫大人府中既然有好酒,那自是要多喝两杯才是。
她兀自小口小口地饮着酒,耳旁是久久不绝的低声谈笑。
“顾小姐,小小年纪,还是少饮酒为妙。”身旁一位眉目和善的贵夫人低声与她说着,又往她身后的贺穆清身上瞧了一眼,“你只带这一小仆过来,若是饮多了酒,办了糊涂事可就不好了。”
这人看着让顾和以觉得很是和善,可说出来这话,让顾和以有些分辨不出,她究竟是真的在为她担心,还是在出言奚落她。
“多谢夫人提醒。”
她礼貌地回了句,心里叹了一声,便没继续喝酒了,回过头去,冲贺穆清招了招手。
贺穆清上前一步,探头过来,听到顾和以在他耳边轻声问道:“我若是真醉了酒,你会图谋不轨么?嗯?”
一股带着果香的酒气随着她的动作涌入了贺穆清的鼻息之中,说话之间,有气流拂过他的耳朵,有些痒痒的,叫他心中颤了颤。稳住了神,他答:“小姐确实不能再喝了,已经开始讲胡话了,穆清怎可能会做对不起小姐的事呢。”
就算他真的有心,也是无力啊。
顾和以轻声地笑了,并不太在乎旁人的目光,看着自己眼前低眉顺眼、微弓着腰的人,心里忽然有那么一种冲动,想要抬手去抚他的脸。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抬手抚了贺穆清的脸,感觉到手下的皮肤微微一震。
贺穆清被惊地瞳孔微缩了一下,紧接着脸上的温度刷地提高了起来,长着口不知该说些什么,嘴唇蠕动了一下,细声喏噎道:“小、小姐……”
太近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有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下巴。
贺穆清的呼吸稍微粗重了些。
别再撩拨他了。
稳下了心神的贺穆清忽然察觉同席几位贵夫人偷偷瞥了他们几眼,不由得心中一窒,他连忙起身,冲一旁提督府的婢女道:“我家小姐有些醉了,劳烦你备一份醒酒汤。”
“好,奴婢这就去叫厨房准备。”那婢女稍侧过头看了眼顾和以,见她双颊带红,确实像是醉了酒,又补充了一句,“不若请小姐到一旁的小厅中休息一下?”
顾和以根本就没醉,只是这副身子似乎有点儿上头,她连忙摆了摆手,“不用麻烦了,我没事的。”
不管醉没醉,贺穆清都得说她是醉了。
若是真醉了酒,大庭广众之中调戏自己的小仆,最多也就是被人认为是酒后的胡言乱语罢了,若不拿醉酒做幌子,他怕会有对小姐的名声不利。
不能叫这种风言风语传出去。
“小姐,你醉了,需得休息一下。”
喝多了的人,一般也总是说自己没喝多,顾和以觉得自己简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无奈地起了身,在提督府婢女的引领下,到一旁的小厅中休息。
坐在小厅中,婢女很快就带来了醒酒汤。
顾和以也没推辞,将那碗汤乖乖地喝了。婢女退下后,她以手撑着头,侧脸看向贺穆清,“贺穆清,我是真的没醉。”
“穆清知道。”贺穆清低声应答着,忽而又一笑,没醉的话,刚刚那番举动又是为什么呢?
他很想这么问,可话到了嘴边,只叹息似的说了一句,“小姐得为自己的名节着想,穆清若是影响了小姐,就是穆清的罪过了。”
别因他这样一个废人,而波及了自身才好。
小厅中响起了顾和以轻声的笑,她道:“所谓名节,不过就是束缚女性而创造出的词而已,那么多男子流连花楼,有哪个被说是名节受损了?”她抬手,将贺穆清垂着的头抬起,“你家小姐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可我在乎。
贺穆清并未答话,只是在心中轻声说着。
他一介残人,若是害的小姐受人诟病……
一边希望小姐也能对他有同样的心思,一边又怕因他这样的人而影响了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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